擺著許多銅器玉器,看來盡是古物,壁上掛著一幅水墨畫,畫的是一箇中年書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佇立,手按劍柄,仰天長吁,神情寂寞。左上角題著一首詞:“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箏,知音少,絃斷有誰聽?”這詞她曾由父親教過,知道是岳飛所作的《小重山》,又見下款寫著“五湖怪客病中塗鴉”八字,想來這“五湖怪客”必是這陸莊主的別號了。但見書法與圖畫中的筆致波磔森森,如劍如戟,豈但力透紙背,直欲破紙飛出一般。
陸乘風和郭靖聊了幾句,見他果然有些木訥,但便是因為如此幾下試探便問出了一些話來,心中覺得這人還真的不錯。卻又見黃蓉細觀圖畫,便開口問道:“老弟,這幅畫怎樣,請你品題品題。”
黃蓉道:“小可斗膽亂說,莊主別怪。”
陸乘風心中笑道:便是要你說話,不然的話師尊在後面又怎麼聽?道了聲:“老弟但說不妨。”
黃蓉道:“莊主這幅圖畫,寫出了嶽武穆作這首《小重山》詞時壯志難伸、彷徨無計的心情。只不過嶽武穆雄心壯志,乃是為國為民,‘白首為功名’這一句話,或許是避嫌養晦之意。當年朝中君臣都想與金人議和,岳飛力持不可,只可惜無人聽他的。‘知音少,絃斷有誰聽?’這兩句,據說是指此事而言,那是一番無可奈何的心情,卻不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對。莊主作畫寫字之時,卻似是一腔憤激,滿腔委曲,筆力固然雄健之極,但是鋒芒畢露,像是要與大仇人拚個你死我活一般,只恐與嶽武穆憂國傷時的原意略有不合。小可曾聽人說,書畫筆墨若是過求有力,少了圓渾蘊藉之意,似乎尚未能說是極高的境界。”
陸乘風心中暗贊:果然不愧是小師妹。
而屏風後面中的丁一卻是看了眼黃藥師,其意不問可知,便是問他這是否是他教的。
黃藥師搖搖頭又點點頭,這些自己雖然和她說起過,但當時不過是說的《小重山》罷了,那後面的對書畫的認知,卻是黃蓉她自己悟出來的,所以他卻不能全部認下。
在他邊上的馮蘅卻是拿住了黃藥師的手,心中無比的驕傲:這是她的女兒,卻原來除了精靈、頑皮外,在外面居然還有如此大方、瀟灑的一面。為人母的看著孩子成長了起來,心中又哪裡會不激動的?
陸乘風聽了這番話,一聲長嘆,神色悽然,半晌不語。
黃蓉見他神情有異,心想:我這番話可說得直率了,只怕已得罪了他。但爹爹教這首《小重山》和書畫之道時,確是這般解說的。便道:“小可年幼無知,胡言亂道,尚請莊主恕罪。”
陸乘風一怔,隨即明白了她為什麼抱歉,卻是臉露喜色,歡然道:“黃老弟說哪裡話來?我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說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至於筆墨過於劍拔弩張,更是我改不過來的大毛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回頭對兒子道:“快命人整治酒席。”
郭靖與黃蓉連忙辭謝,道:“不必費神。”但那陸冠英早出房去了,想要阻攔卻也晚了。
陸乘風道:“老弟鑑賞如此之精,想是家學淵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諱如何稱呼。”
黃蓉道:“小可懂得甚麼,蒙莊主如此稱許。家父在鄉村設帳授徒,沒沒無名。”
陸乘風嘆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心中卻道:師尊雖然算得上是人才不遇,但你這班說他,不知道師尊聽了心裡又會怎想?
屏風後的丁一聽見了黃蓉的話,忍耐不住傳音道:“原來你和我一樣都是在鄉村間當了先生,我們算是同行啊。哈哈。”
黃藥師瞥了丁一一眼不去理他,看見幾人聊了一會後隨著陸乘風去了客廳,便走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