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兩人相識至今,他已漸漸分辨不清,是方柳於他而言從來似蒼松翠柏、含霜履雪,還是他因方柳之高而一往情深。
大概二者就有。
等聞行道醒過神來,方柳便是他心尖唯一的鶴,人世間的一縷清風。江湖廟堂風雲變幻,愈風譎雲詭,愈顯其風骨。
於是,他只敘述般說道:“別逢青醫你不成之事,不稍片刻便能傳遍整個軍營,此事已騙過軍中奸細。呼延勇自視甚高,如今以為成功折了大周軍的臂膀,又多年未在大周軍手下吃過敗仗,想必疏忽輕敵,不日該有所行動。
你我皆知,大周並非果真羸弱,軍中亦有忠肝義膽之臣,九死未悔之士,只是少了明君、忠臣與良將。”
聞行道少有如此多話的時候。
然他並未停頓,垂眸眼神沉靜道:“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大周皆佔了,沙場之上雖刀劍無眼,以方莊主的武功,何來性命之憂。”
方柳不答,反誇讚了一句:“慈不掌兵,善不行商,聞將軍今日做得很好。”
指的便是他中箭,聞行道並未回頭,率兵追敵一事。
聞行道便又說:“何來性命之憂。”
難得固執。
“雍門關這一戰意義深遠,四公主大權在握不足一年,身處高位處處兇險。臨行前,小顧大人曾轉述今上一句話,道——‘君王死社稷,方愛卿儘管去做’。
立了死志之人,又何止區區一個方某。”
說罷,方柳斂眸,笑談之間,自有風雨任平生的氣魄。
“若我死在尋道的路上,千萬不必將我埋葬,還寫甚的墓誌銘。須知他年鶯州的煙雨,便是方某的碑文。”
遠在尚京城之人,亦要幫著邊關的將士們掃清障礙,人雖不在沙場之上,不意味著沒有生死之憂。
譬如顧擇齡,雖有三元及第的名頭,乃是大周開國以來的第一位,無人不稱讚一句文曲星下凡。可到底太過年輕,初入朝堂便捲入奪嫡之爭,受右相重用,助四公主治國,成了朝廷中的紅人,也成了舊黨的眼中釘肉中刺。
朝堂之上亦有刀光劍影,亦有殺人不眨眼。
如此,他依舊處處與舊黨作對,否則便是燕家捐了再多軍糧,途徑各府各縣,不知又被哪些尸位素餐的搜刮個乾淨。
再說戍守新雍門關的將士們。
被迫服役參軍也好,一片丹心報國也罷,總歸是已下了“古來征戰幾人回”的決心。
於方柳而言,自己與這些人無什麼不同。
聞行道緘默不言。
他憶起悸動終於無法忽視那一日,夢中輾轉反側皆是那樣的一副姿容——無需如何撩撥,更遑論諂媚,只雲淡風輕坐在不遠處,便足以教人神魂顛倒。
世間往往著迷他的容顏,推崇他的劍法。
而聞行道沉淪於他雲淡風輕,丹心俠骨志存高遠,卻不絕舍看他立九死未悔之心。
彷彿是洞悉聞行道心思,方柳抬首:“你埋名武林盟,欲為聞家報仇雪恨,重振聞家將一門的雄風,就未曾有過生死不顧的時候?”
聞行道只能答說:“有過。”
自然是有的。
時至今日,當年誣陷圍剿聞家的賊人各有了報應,他仍有一腔報國為民的熱血。這熱血來源於聞家祖輩的忠義,埋藏在他一心復仇的血肉之中,卻是因方柳而點燃,從此燎原之勢熊熊不滅。
思及此,聞行道垂眸又言道:“聞某早已是方莊主手中利刃。”他執著凝視方柳,“既是最好用的刀,若事有可為,豈能不代為赴死。”
你願以鶯州煙雨為碑。
可你應當知曉,哪怕只以我半分心意,若它日你身陷囹圄,死在鶯州煙雨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