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被氣走之後,小滿已是坐在地上,肩膀抽著,頭一動不動埋著。
紅杏過去,伸出手剛觸到他的肩,少年的背脊一下緊繃起來,“走開,別碰我。”那聲音帶著哭腔,一點氣勢也沒有。
紅杏不理會,輕輕抱住他,安撫地來回撫摸著小滿的背。
過了一會兒,小滿漸漸平復下來,卻仍埋著頭,哽咽著說:“我不是怕你不管我,不是的。”
紅杏去摸他的頭,小滿慢慢地抬起了臉,他咬著嘴唇,眉頭緊鎖,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聲音也澀得沙啞:“你真想嫁,那就嫁吧,我不會……再攔你了。”
紅杏含著眼淚掏出手絹,輕輕替他拭了淚,然後用力地搖了搖頭。
天越來越熱,屋裡坐不住。女人家們趁著太陽落了山,便拎著竹凳竹椅坐在弄堂口吹穿堂風。
紅杏手裡做著針線活,是一件藏藍的坎肩,因是預備著要拿到街市上去賣的,所以針腳格外仔細。
柳嫂家的媳婦翠芬在她邊上洗衣服,搓兩下子,就要分心偷看一眼紅杏,眼裡帶著幾分羨慕。
翠芬天生腰粗手寬,面孔生得也糙,小眼闊嘴,黑黃臉上鑲了兩塊日曬出的紅暈,神態倒是溫和淳樸,看見人雖然說不大來話,卻總是面帶三分善意的笑。
她為人勤快,身板也壯實,一個女人能頂一個壯勞力,地裡活弄妥當了,還能兼顧家裡,誰都要說她一聲賢惠。
她丈夫鐵成卻總對她不屑一顧,說她吃起飯來跟個餓了好幾天的男人似的,又說她像頭只知道幹活的牛。
翠芬從來不惱,天生少根筋一樣,聽過之後傻乎乎一笑便過去了,仍是賣力地侍弄莊稼。
她瞅著紅杏手上的活計,又盯著那靈巧的玉蔥似的手指,眼底的羨慕越來越無法掩飾,終於訥訥地開口:“能……教教我不?”
紅杏停下,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點點頭。
在旁邊剝著花生的柳嫂笑道:“阿芬啊,做孃的也不是看低你,不過紅杏這活兒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的。”
翠芬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又粗又黑,還混著隔年冬日裡的凍瘡沒有全退的紫,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遠遠望到了誰,笑容不由一僵,慢慢低下頭去。
那遠遠走來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柳嫂的兒子鐵成。
他的長相、走路姿勢都和柳嫂早逝的丈夫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柳嫂時常埋怨:“好容易還清了一個死鬼的債,哪知道還有一個討債的。”
鐵成晃到她們跟前,不喊娘,也不喊自己老婆,卻是盯著紅杏笑。
紅杏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不自在地低頭躲避他的目光。
柳嫂皺起眉,朝他扔去一個花生殼,呵斥:“你過來幹什麼?”
鐵成這才回過神來,拿眼角瞥著翠芬,冷聲冷氣地問她:“喂,你把我的鞋放到哪去了?”
柳嫂又斥道:“喂什麼喂,你媳婦就沒有名字嗎?”
翠芬卻想息事寧人趕忙答道:“幫你收在床邊了。”
鐵成鼻子裡哼了一聲,說了句“沒事找事”,便又晃晃悠悠走了。
柳嫂罵道:“混賬,越來越不像話!”
翠芬不聲不響,埋頭接著洗衣服。
鐵成剛走,小滿就抱著一兜拿井水浸洗過的野梅野杏走了過來,遠遠瞧見柳嫂也在,下意識地便轉頭就走。
誰料得柳嫂笑著朝他喊了一聲:“喲,死小子,拿的什麼好東西,只想給你嫂嫂,害怕我們分了去啊?”
自從那回他哭著把做媒的李婆趕走之後,柳嫂得知了,總是沒輕沒重地拿他打趣:“嘴裡頭成天說著討厭討厭的,這會兒倒是捨不得你阿嫂了。”
見他嘴硬,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