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兩者又是可以相互轉化的。
我們再來看魯迅。魯迅在五四以後主要有兩次演講,一次是1923年12月26日在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文藝會講《娜拉走後怎樣》;一次是1924年1月17日在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校友會講《未有天才之前》。此外,在同時期的雜文中,也有一些有關青年的話。
讀魯迅當年的演講,人們首先注目的是演講者的態度。你看在《娜拉走後怎樣》這篇演講,一開始就說:“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後來,魯迅在給年輕人的信中也說:“我自己也正站在歧路上”,何談給年輕人指路?《北京通訊》,《魯迅全集》卷3,頁54。接著講“在目下的社會里,經濟權就見得最要緊”;但又立刻承認“可惜我不知道這權柄如何取得,單知道仍然要戰鬥”。最後說到“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國自己是不肯動彈的”,也還是坦誠直言:“但是從那裡來,怎麼地來,我也是不能確切地知道。”《娜拉走後怎樣》,《魯迅全集》卷1,頁166、168、171。——不僅說自己“知道”什麼,更說自己“不知道”什麼;不是自己已有真理在手,有現成的路指引學生去走,而是自己也是尋路者:只知道要向前走,怎麼走,走到哪裡,卻是要和學生一起來探討,實踐的。——聽魯迅演講,或許比聽胡適演說更為吃力,因為一切都不明確,要自己去想。
當然,魯迅是有自己的觀點的。在《未有天才之前》裡,他就對學生這麼說——
天才並不是自生自長在深林荒野裡的怪物,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產生,長育出來的,所以沒有這種民眾,就沒有天才。……在要求天才的產生之前,應該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
……
在座的諸君,料來也十之九願有天才的產生罷,然而情形是這樣,不但產生天才難,單是有培養天才的泥土也難。我想,天才大半是天賦的;獨有這培養天才的泥土,似乎大家都可以做。做土的功效,比要求天才還切近;否則,縱有成千成百的天才,也因為沒有泥土,不能發達,要像一碟子綠豆芽。
做土要擴大了精神,就是收納新潮,脫離舊套,能夠容納,瞭解那將來產生的天才;又要不怕做小事業,就是能創作的自然是創作,否則翻譯,介紹,欣賞,讀,看,消閒都可以。……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北京大學教授的不同選擇(15)
泥土和天才比,當然是不足齒數的,然而不是堅苦卓絕者,也怕不容易做;不過事在人為,比空等天賦的天才有把握。這一點,是泥土的偉大的地方,也是反有大希望的地方。《未有天才之前》,《魯迅全集》卷1,頁174、177。
這確實是不同的眼光:胡適關注的是少數精英,天才;魯迅儘管並不否認天才,但他更關注如何培育能夠生長天才的“民眾”:他認為這是更為基礎的工作。因此,他更鼓勵青年人做“收納新潮,脫離舊套”的“泥土”,對“不怕做小事業”的“堅苦卓絕者”寄以更大的“希望”。他同樣也把自己擺了進去:魯迅自己的定位就是做一個“俗人”,“常人”,也即“泥土”:他絕不是一個“天才”的“領袖”。
對於青年,包括他們的問題,魯迅也自有看法。在一篇文章裡他這樣說——
近幾年來,常聽到人們說學生囂張,不單是老先生,連剛出學校而做了小官或教員的也往往這麼說。但我卻並不覺得這樣。……其實,現在的學生是馴良的,或者竟可以說是太馴良了。《華蓋集·後記》,《魯迅全集》卷3,頁189—190。
所謂“囂張”,大概就是指連蔡元培、胡適都頗為頭疼的“###不斷”,“難以納入規範”吧。魯迅並不無條件地贊同###,他尤其不贊成遊行、請願——但他是另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