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嫂來到跟前,才喘了一口氣,便立刻喜氣洋洋地道:“渾小子,有個從上海來的大亨在村口招工,和你差不多歲數的都過去了,你要不要也去試一試?”
一滴融化了的雪水隨著她的話語從樹梢上掉落下來,落在脖頸裡,涼得他一個激靈。
先前和紅杏經過村口的時侯,的確是看見有一大群人鬧鬧哄哄聚在那裡,但他並不喜歡去看熱鬧,兩人便直接走了。
柳嫂還在自顧自地絮叨:“前陣子我就聽說有人在咱們這附近招工去上海,沒想到這麼快就招到我們村來了……”
見他沒反應,柳嫂以為他還在猶豫,心裡急了,忙又伸手推搡一把,“你還愣著幹嘛?招完了人家就要回去了,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小滿仍是沒有聲響也沒動,紅杏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襬,眼裡噙著盈盈笑意,也帶了一絲鼓勵。
他點了一下頭,似是沒有多大興趣,漫不經心地說了一聲:“那我去看看。”這才朝著村口的方向走去。
日頭西沉,他過去時前去招工的村人已寥寥無幾,遠遠望去,那幾個招工的人就坐在臨時搭建起來的遮陽棚底下,因是正好揹著太陽,猶如皮影戲裡的人偶剪影,一張臉也看不真切。
小滿的心莫名急迫地跳動,好容易走到跟前,還沒來得及一一將那幾張臉看清,有一個人先站起身迎了上來。
對方是個三十歲上下的青年,留著三七分頭,披一件簇新的黑色風衣,舉手投足倒是很有幾分氣派。
他朝小滿一笑,一句開場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旁邊有人發出兩聲咳嗽,這青年忙回過頭去,極恭敬地喚道:“三爺……”
小滿下意識地朝內去看,那個被喚作“三爺”的人恰好在最深處的陰影裡,只能看見那人坐著,翹著二郎腿。
他再要細看,那人卻忽然站起身朝他走了過來,他來不及躲,也沒想過要躲,兩個人的眼光就這樣直直地撞在一起。
初見到魏三爺,小滿率先注意到的是他手裡端著的那隻茶杯,看上去很有些年頭了,白瓷發了黃,連瓷上描的花紋都被磨得模糊不清,似乎和他的身份並不相稱,卻還被他牢牢端在手上,如同稀世珍寶一般。
再看這人,約莫四十上下年紀,中等身量,寬額直眉,單論相貌稀鬆平常,穿著也不過就是一身極普通的青灰色長袍,氣度的確有別於鄉里人,卻沒多少人們想象中海上名流的摩登派頭,甚至不太像個生意人。
一開始,魏三爺只是不露聲色地打量著小滿,面上並沒什麼特殊神情,漸漸的卻混進一些明顯的嫌惡,到最後根本就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一言不發地又回到那陰影處坐下。
啪的一聲,一陣煙霧嫋嫋升起,是魏三爺點著了煙。
小滿知道,無論合格與否,前去招工的人總還會被問上幾個問題,然而這人對自己的嫌惡完全表現在了臉上,雖然不知道因為什麼,甚至連一句話也懶得問自己,那就不用說,鐵定是不成了。
這麼想著,他心裡卻並沒什麼可惜,步履反而輕鬆起來,他確實想著要去上海,卻從沒想過要把她丟下自己走,他過來,也不過是好奇這位從上海來的大亨是什麼模樣,現在已經見過了,就罷了。
還沒有走出幾步,他的肩膀忽然被人從後面拍了兩下子,他回過頭,見是那個三七分頭的青年。
那青年顯然是跑得急了,對他一笑,話音裡還帶著幾分喘:“三爺發話,你透過了,後天卯時到鎮上的碼頭集合上船,仔細記著,千萬別誤了時候。”
小滿發著怔,不由朝著那遮陽棚的方向眺望,這會兒太陽已經完全沉下,那裡只剩下烏漆墨黑的一片,半個人影都瞅不到了。
他走回家時,紅杏坐著,柳嫂也在。
紅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