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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算不算人物,當然大家看法有出入。如果不算呢,可能統計就少了一點,但是不管怎麼說,它不會低於五六百人。男女老幼,府內府外,社會各界,各色人等。但莎士比亞也不過寫370人,分散的。咱們說句大話,說把十個角色寫在一個劇本里,不管怎麼難,還是有點辦法。你要讓咱們寫一部大書,這五百人,你來回試試。就五百人,不是誰也不挨誰,千頭萬緒,彼此關聯,牽一髮而動全身。我說的賈芸,說的劉姥姥。你只看賈芸,賈芸不就送了一盆海棠嗎,引起了海棠詩社。哪還有什麼呀?跟小紅丟了個手絹,劉姥姥又來了,吃一頓飯,鬧了些笑話。那兩個重大人物是全部書的收場人物,所以才是有那樣的伏筆。後來鳳姐、寶玉遭了難,他們榮國府背罪,都由於真正是政治鬥爭,當時清代的時代背景,這個不是假的。他敗落了以後,“家亡人散”,這四個大字,這不是我造的,是太虛幻境聽《紅樓夢》曲子,王熙鳳那個曲子裡的四個字,“家亡人散各奔騰”。秦可卿託夢那兩句,你們聽聽那個悲調,“三春去後諸芳盡”,諸芳就是這些女兒,都凋零了,“各自須尋各自門”,每個人去找自己的門路,去投入自己的歸宿,結局都慘得很。而這兩個人物,小人物,被人看不起的。一個賈芸算個什麼,賈芸和小紅後來去救濟寶玉和王熙鳳。在難中,劉姥姥不忘當年賈府的恩情,你看看那個平兒臨打發劉姥姥回去的時候,給了她多少東西。每一個人都有贈禮,白銀二百兩,二百兩回了家可以成為一個小康之家。劉姥姥不忘這樣的一個仁慈待人的家庭,後來重新到了榮國府。她有什麼辦法救濟,但是僅僅看到一個巧姐可憐,把她領走,兩個大結局人物,這是小事嗎?這是藝術上的小節嗎?不能說,不能那樣看,好,這都是寫人的。

劉姥姥到底什麼打扮?照樣是不知道,劉姥姥和賈母,如此兩個老太太,身份是天地懸殊,見了面怎麼交談,這一場對話,洋文叫conversion;她說什麼呀?你派給我們這個題目,假如說我們考試語文,我們怎麼寫,你看看那幾句話。每個人的身份,每個人的想法,每個人的心裡感應,那個得體,那個簡要,沒有一個字廢話,那真像就是她們。然後他說榮國府,這個怎麼辦?好,先從揚州說起,十萬八千里,冷子興跟賈雨村在酒桌上的對話,這裡頭就出現了遠遠的榮國府的影子。然後這才黛玉入府,黛玉下了船,看見三等僕婦什麼樣的衣服。他不能是全面的系統的寫,那就不叫藝術,那叫看照片。他幾筆點出來,三等僕婦是這樣打扮,這言談禮貌。你可知府裡邊那個排場規矩,那個高層文化教養。進了府她也不細看,她先見的老太太,兩人一場悲痛。後來出王熙鳳,出三姊妹,然後看舅舅舅媽,然後才到正院正房,抬頭一看榮禧堂大殿,先皇御筆賜榮國公。什麼擺設,什麼對聯,然後到東大院去看賈赦大舅舅,不見,見了面也傷心,改日再會。又一種比喻,說那邊的建築小巧玲瓏,不像這面軒昂壯麗,完全是大筆,給你展開一個氣象,這叫傳神。絕不限於低階的庸俗的刻畫描寫,這個描寫,大家都拿它當寶貝,洋文叫depiction,說文學作品你不會描寫,怎麼吸引人呢?錯了,描寫有描寫的辦法,你越是弄那些細節,越沒意思,因為那個人是死的,他不活。你寫他的衣服、頭髮、項鍊,沒用。我們永遠想的是哪個貴婦的項鍊,這是不可能的事,那是笑話,這個大傳統,這個個性,這是曹雪芹的創新嗎?那不脫離了咱們中華文化傳統嗎?完全不是,他繼承的是近代大畫家、大藝術家顧愷之,小名叫顧虎頭。《紅樓夢》一開始也提到這個大藝術家,曹雪芹大概最佩服他,這個大畫家,古代的大畫家名字都不清楚,顧愷之是第一位。顧愷之畫過百米圖,大概這個對曹雪芹寫108個女兒都有很密切的關係,暗中的關係,不是擺在表面的關係。顧愷之的藝術理論四個字,不像今天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