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盔,盔纓紅似朝陽。烈風鼓盪,吹動甲裙,鐵片互相叩擊,發出金屬特有的清脆響聲,一領硃色大麾被扯得筆直。
可容萬人的大校場,擠得滿滿當當,風聲、旗幟振響聲、兵器磕碰聲,鎧甲振響聲、戰馬噴鼻頓蹄聲……響成一片,唯獨沒有人聲。
在校場一角,有七個被鞭笞得血肉模糊,雙耳貫箭,綁在木樁上的胡人。他們就是因為在校場喧譁、爭吵,而被執行軍法。有這幾個活生生例子,誰還敢邈視軍紀?
沒有人敢開口,除非臺上那個人允許,而此刻他卻仰首望天,久久不語。
陽春三月,江北已是春暖花開了吧?山陽老家山後的桃林,想必亦如往昔,滿目繽紛;桃樹下的墳塋,荒草已長,今歲不知何人為你鋤草……阿翁,記得孩兒離家之時的誓言麼?此身不為關內侯,誓不還家。為了這個誓言,我已經付出揹負不孝惡名,以及牢獄之災的代價。這一次,是我最後的機會——功名祗向馬上取,山陽陳氏將會光宗耀祖,還是徹底沉淪,盡在今次!阿翁,這也是你想要的,那麼,請你在天之靈保佑我吧……
久久,陳湯長吸口氣,冷風入肺,腦子為之一清,目光慢慢收回,向臺下人牆前排某個方向微微頷首。
迎著陳湯的目光,張放報之微笑,他知道陳湯這是在頷首致意,感謝自己的幫助。只可惜,張放沒法告訴他,哪怕自己沒有出現,這一天,同樣會到來,只是略微遲一些而已。
陳湯的講話,透過十個大嗓門軍士複述擴音,在校場上空迴響:“初元四年,大漢天子派出使者衛司馬谷吉,護送匈奴郅支單于之子、右大將駒於利歸國,這是大漢對匈奴的善意與誠意。那麼,郅支用什麼來回報呢?不是美酒、不是肥羊、更不是駿馬,而是——斧鋮!我至今無法想像,九年前那一天,在那個遙遠的城裡,衛司馬遭遇了什麼?天子也多次遣使質問郅支,我們的使者遭遇了什麼?九年來,郅支,從來沒有正式答覆。既然如此,我陳湯,就準備再去問問他。這次我不止帶一張嘴,還將帶我的劍,與諸君一同去問問他……”
灰聿聿!一聲馬鳴,蹄聲急遽,轅門飛來一騎,遠遠大叫:“子公,不可造次!”
校場前排,張放眼睛微眯,是甘延壽,他來了。
校場上的漢胡軍士們無不詫異,都護不是病重麼,怎麼……漢軍吏士軍紀嚴明,還能忍住,胡人卻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甘延壽飛馳而至,甩鐙下馬,登登登急步登臺,三步並做兩步衝到陳湯麵前,怒形於色:“子公,我授予你監府之責,不是讓你濫用的。你、你竟做出此等事……”
陳湯斜睨老友,按劍冷然道:“君況何出此言?我也是奉聖諭行事,君況對聖命有疑麼?”
“不,我是說……唉!子公之意延壽如何不知,只是事情可從長計議,又何須至此?”甘延壽掙扎著想說什麼,終究忍住。
陳湯拇指一按卡簧,劍自鞘中彈出數寸,森然道:“大軍已經集合,今之勢如箭在弦上,你想壞大家的事麼?”
二人對話,只有臺上都護府丞、府侯、千人、譯長等聽到,無不面面相覷,驚疑不定。雖然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兩個上司要掐起來是真,一個二個正要上前勸阻。
甘延壽卻張開蒲扇大掌一推,示意眾人止步,環目如豹,死死盯住陳湯。而後者毫不畏懼,坦然對視。
嗡嗡的議論聲慢慢停止了,連戰馬的噴鼻頓蹄聲都小了許多,只有風聲依舊,而呼嘯的烈風,反而襯托著整個校場的反常安靜。
正當漢胡吏士忐忑不安時,甘延壽終於有了動作。
這位西域都護慢慢扭頭、轉身,目光從老友身上移開,轉向校場萬千之眾。深深吸了口氣,前排的人都可以看到他厚實的胸膛鼓起來。下一刻,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