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俠的咳嗽聲,停了半天也不說話。又少時,聽那個瘦人似乎哭了,說:“花臉歡的命您是不救了!他該死!可是羅老爺現在就在中衛縣,離這也不過是三天的路,他找了您這些年,難道您還不去見一見他嗎!”
病俠跺著腳,悲聲說:“我都快死了,我還能顧得了誰呢!我沒跟你說嗎?我與早先決然不同了,你快去告訴他,叫他死了心吧。”聲音甚慘,分明像是一婦人在屋裡哭。
韓鐵芳趕緊向旁走開了幾步,心中越發疑惑,暗想!莫非他果然是玉嬌龍?那可真怪了!……焉然又想起韓文佩曾說過,黑山熊為躲避玉嬌龍,二十年來不敢在江湖上出頭,莫非真真是她與我們的那件事有關嗎?她是我方家的仇人,還是恩人呢?待了半天,那個像耗子似的人才皺著眉、低著頭、挾著個包兒往外走去了;韓鐵芳這才輕輕地進了屋,就見病俠躺在炕上,瞪圓了眼睛看著那被煙薰得烏黑的頂棚。韓鐵芳心中想著:如果她是玉嬌龍,卻倒有些難惹了!遂就把腹中凝好了的話,又壓住了不說,只詳細地觀察著他的動靜。
病俠也不說話,躺了半天之後,他才叫著:“夥計!夥計!”但他的嗓音究竟太窄,而且發啞,韓鐵芳幫助他叫了一聲,店夥才在外答應著進來,問說:“甚麼事?”病俠仍不起來,一邊咳嗽著,一邊吩咐他去辦甚麼事,但他這時的聲音,連韓鐵芳都聽不清楚,何況店夥呢?所以店夥只不住的歪著頭問說:“其麼事?甚麼事?唉!等你咳嗽完了再說呀?”
不料病俠突然變了脾氣,生了氣,他伸手抄了馬鞭,翻起身來向著店夥的頭上就抽,只聽吧的一聲,店夥就用雙手握住臉,忍了一忍,就跳起來大罵,說:“媽的你這客人怎麼打人?媽的……”
韓鐵芳趕緊過去攔阻,病俠又掄起了一鞭,韓鐵芳趕緊伸胳膊去擋,這一鞭子正好抽在他的胳膊上,鞭梢兒並且抹在他的耳朵上,他覺得痛徹骨髓。那個店夥此時的手是已離開了臉,臉上一條紫色的血痕,嘴歪著,又大罵,跳腳,掄拳,要撲打病俠,而病俠卻更兇狠,竟一面咳嗽一面回手將他的寶劍抽了出來。
韓鐵芳連推帶扯才將店夥推出門去,他也不禁忿忿,瞪著眼向病俠說:“前輩,你不可以這樣,你是一個明情理、心地寬的人,怎麼如今這樣兇暴起來了,這可真叫人笑話,叫人家看不起咱們這種過路的客人,人家是做買賣的,彼此無冤無仇,怎好因為他聽不清你的話就動手打人呢?”此時外面那店夥還在大罵,有許多人出來勸,病俠仍然不息氣,斥向韓鐵芳說:“你別管!”他跳下了炕,彷彿要把人殺盡了他才甘心似的。
韓鐵芳卻趁著他彎腰咳嗽之際,過去將他的右臂揪住,低聲緊緊地勸說:“這蘭州是個大地面,而且,我也看出前輩你來了,你早先是個厲害的人,但現在,我們可應當明理,應當與以前決然不同,不可!千萬不可如此!”
病俠卻漸漸地氣消了,面色更變得蒼白,眼睛發直,瞪著韓鐵芳,手也漸漸地鬆了,就被韓鐵芳將劍拿過去噹啷一聲扔在炕上,此時店裡的老掌櫃倒開開門進屋來,作揖陪不是,病俠也消了氣,只擺了擺手,不再說話,韓鐵芳這時倒恨不得趕快離開這裡,免得闖出禍來。他遂叫老掌櫃的出去叫人給做飯,好預備走。本來,病俠剛才叫進那店夥來所要說的也正是這幾句話。老掌櫃的連聲答應著,就走出去了。那個捱了鞭子的店夥也不在院子罵了,大概是叫人給勸走了。
韓鐵旁的一隻左臂卻痛得像受了一刀似的,比那次所受的一箭痛得還厲害,一隻耳朵彷彿丟失了,麻木得沒有了知覺,他卻隱忍著不作一聲,病俠又坐在炕頭咳嗽著。待了不多的時間,另一個店夥就把菜飯送了來,韓鐵芳含著笑請病俠用飯。病俠點頭,咳嗽方止,拿起筷子來,他忽然又嘆了口氣,含混著說出一句話,像一句詩似的,韓鐵芳只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