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偽的笑臉立刻被卸下來。莫莫厭惡地看著寶馬車穿梭在鄙俗的市井間,慢慢消失。那個男人是娛樂城的客人,某房地產公司的老總,喪妻很久,對她有意思。她知道一旦接受他,便擁有夢寐以求的金錢和地位。
可她沒有答應。做夢都想成為有錢人,如今機會就在面前,她卻退縮了。莫莫知道,自己會永遠被困在這條街。慢慢地守望著這條街日復一日地變得頹敗,而她將會在某日突然發現自己竟白髮蒼蒼。
莫莫嘆了一口氣。她把視線慢慢收回來,就看見深黃的霞光抹亮了每一扇窗。天空中的鴿子拍動灰色的翅膀,紛亂地,凌厲地撞碎一窗又一窗的荒蕪。
視線轉到某個角度,她便看見了騎單車的少年。
霞光和潮溼的空氣彷彿擰成了一條粗粗的線,頓時扯住了他們。她看到他那麼厭惡地瞪著自己,她嚇壞了。是被他發現了麼?自己穿這麼暴露的衣服……莫莫拼命地合攏雙腳,可風撕開旗袍的下襬,使她漂亮的大腿裸露出來。
男人們朝她吹起挑逗的口哨。
噢,也許他跟他們一樣,認為她是那種女人。
可,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
你就是賤!
很賤!
他似乎這麼說。明明沒有張開口,空氣卻清清楚楚傳遞來如此殘忍的話語。你賤!跟你媽媽一樣賤!他那無形的聲音就這樣緩慢而疼痛地湧過來,鞭笞著她瘦而長的身軀。他只用一種目光,就殺死了她。
“不。不是這樣的。”
莫莫哭著說出來。聲音很小,傳不到他的聽覺範圍便夭折。她只能拼命地搖著頭,用這種固執而否定的姿勢對抗他那鄙夷的眼神。可他竟轉過身去,把單車調轉到一個絕情逃離的方向。
別走!聽我說!
所有說不出來的千言萬語,被鎖在心底。她流出了眼淚,他的背影像一把剪刀,喀嚓喀嚓地割傷她的眼睛。那根本不能算是眼淚,而是血。每一滴都源自最深的憂傷最沉的痛。
女孩望著少年的離去,終於忍不住,蹲在大街上哭起來。
哭了很久。
眼淚也幹了。然後,發覺身邊站著一個人。
女孩抬起頭,看見一個同齡的少女,煙花一般的寂寞。
“你的旗袍真漂亮。男人們都喜歡這種衣服吧。”
同齡的少女如是說。
只差一會兒。
要是少年再等那麼幾分鐘,也許就會發現事情的真相,就會看見煙花般寂寞的少女。
會恍然大悟地內疚:啊,原來莫莫不是那個住在三十六號樓的十七歲女孩。
是這樣的。命運喜歡捉弄人。
錯過了一光年,便分隔十個星系那般遠。
有一天夜晚。城裡放煙花了。
不知是慶祝,抑或是某場盛典。總之,坐在窗臺上就能看見,黑色的夜空中綻開大朵大朵的煙火。莫莫觀看著,忽然就覺得這一幕很適合被拍成王家衛那種哭和笑都很隱約的電影。無須多餘的人物和劇情,只需焰火一朵一朵地綻開。
從黑色的傷口裡竄出來,瞬間的妖豔,瞬即埋沒在無窮無盡的黑色暗香裡。
最後剩下的煙花一起燃放的時候,幾乎照亮了半座城池,她看見遠處白色圓形的屋頂,似是一座教堂。那是她的靈魂可以得到洗滌的地方。那裡住著一位叫上帝或耶穌的洗衣工,將她骯髒的靈魂捋平成布,再放在乾淨的水裡,慢慢地洗。
孤獨,傷感,寂寞。
前所未有的感情,她摸到黑色的面板。
莫莫用手機把最後的一幕煙花拍了下來,再發給經年的號碼。
黑夜裡,渺茫地等待對方回應的過程中,自己擁抱自己,不想被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