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嶺給她噎得也無話可說。再解釋,現在的事實都是拿沈沅的幸福來換的,他們都對不起她。沈嶺沉默不語,好半日後方才從書房裡把那份和離文書,連著筆墨印泥一道拿過來,說:“阿圓,情勢這樣了,你清楚就好,將來也不是沒有希望,但是,人總不能憑著希望過日子,還是先把眼下的情形解決好。你是個勇敢的女子,我一直都知道。”
沈沅一直瞪得圓溜溜的眼睛裡,突然出現了霧氣,又突然凝結了淚珠,她抖著唇角,強行笑著:“對。我從來就不憑著希望過日子。”伸手接過那張文書,卻又對沈嶺說:“阿兄,有些字我不大認識,你給我念念。”
沈嶺念道:“願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嬋鬢,再掃蛾眉,巧呈窈窕之姿。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聽人念,連起來意思就容易明白了,沈沅邊聽邊想著往昔和楊寄同甘共苦的時光,再想著自己要怎麼堅強,怎麼不在乎,可結果還是淚水漣漣。她帶著淚,瞟了瞟蹲坐在一邊一臉哀傷的楊寄,心裡恨恨的,絕不會因為他的哀憐而減輕。她冷笑著說:“寫得挺好。只是夫妻倆和離,那麼大的事!怎麼能避開我,就幫我簽了和離的文書?”
沈沅拈起筆,把沈嶺已經為她簽好的那個名字重新又描畫了一邊,畫得又粗又黑,墨汁淋漓,又伸手要印泥:“那紅印泥拿來,這是我自己個兒的命運,要看,我自己看,要籤,我自己籤,要押手印,我自己押。不需別人代勞!”
楊寄看著那一根雪白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按在赤紅的印泥盒裡,沾染得指甲縫裡都是血一般的鮮紅色。他突然覺得心口痛不可耐,一把握住那隻手,哀憐地乞求道:“阿圓……等等……”
沈沅掙了兩掙,哪裡掙得過楊寄,看著面前男人也是一滴滴眼淚往下掛,萬般不捨千般不願的悔痛模樣,又覺得憐他,又覺得恨他。他是有無奈,但是她也想不通,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為什麼男人高升發達了,就可以拋棄以往心頭之珠而去為了更高的目標不擇手段?為什麼到頭來,總是女人要承擔這一切的後果?
她一邊掉眼淚,一邊冷言冷語地說話:“戰場上楊將軍挺殺伐果決的呀,怎麼臨了這麼不中用?歌謠裡唱的:‘錦水湯湯,與君長訣’,以後咱們各自尋各自的歡喜,各自寬心好了。我就不信,離了你,我沈沅就再嫁不出去,就成了個廢物點心了!”
沈嶺勸道:“阿圓,你別往阿末的傷口上再撒鹽了。”
沈沅冷笑道:“我往他傷口上撒鹽?那麼你們以為我的這顆心就該是鐵塊做的?隨便油鹽醬醋,再加上大料花椒一起醃著,也醃不壞?!”她捂著心口,此時心臟真個就像被這些鹹料浸著,五味雜陳。可她還是一昂頭,做出全不在乎的樣子來:“楊駙馬,以後,我們就是陌生人了,我帶著孩子過我的小日子,你呢,好好享你的福吧!”
她用力把手一抽,全不顧及疼痛。楊寄聽見她骨節掙出的“咔咔”聲,生怕傷到了她,趕緊撒開手。沈沅手指上的紅印泥,已經抹得楊寄手心裡到處都是,剩下的被毫不猶豫地按在了和離文書上,在粗黑粗黑的“沈沅”二字旁,留下了淡淡的硃色指印。
一直乖乖跪坐在一旁的阿盼突然搖了搖沈沅的手:“阿母,你們為什麼要吵架?阿父惹你生氣了?駙馬是啥?”而剛剛還在熟睡的阿火,則突然哼哼唧唧哭開了,睜開的一雙眼睛全是茫然。
沈沅看著這一雙兒女,心裡萬箭穿過一樣,摟住女兒說:“不是吵架,只是要分開些日子。一會兒我們就再坐牛車,到秣陵你外祖家去。你不是最愛坐牛車麼?”又抱著阿火哄。
阿火聞到母親的味道,腦袋往她胸懷裡鑽,又用手去扒拉沈沅的前襟。沈沅掩住衣襟,對女兒說:“阿盼,事兒辦完了,咱們去外頭牛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