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往日安靜,楊寄到了自己住的那一片,滾鞍下馬,又把沈沅抱了下來,把馬系在門前的拴馬樁上,連馬嚼子和鞍轡都來不及松,急匆匆便往自己住的地方趕。
小房子裡彷彿一點沒有受到外界那翻天覆地大變化的干擾。楊寄和沈沅聽見了阿盼“咯咯咯”歡愉的笑聲,而她的舅舅沈嶺,正在給她一句一句念《詩》:“之子于歸,皇駁其馬。親結其縭,九十其儀……”
正處在對語言很感興趣時期的小東西,跟著一句一句亂念,連起來一聽,她的大舌頭和漏風嘴愣把好好的《東山》變成了這樣:“獅子烏龜,王八騎馬,親戚騎驢,就是氣你……”
沈沅正滿眼的淚花,此刻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楊寄挑開門簾,屋子裡的人只覺得一陣光亮射進來。阿盼眼睛最尖,看見楊寄,已然張開兩隻小胳膊撲了過去:“阿父,抱抱!”
楊寄彎下腰撈起這個肉球球,肉球球的兩條小腿兒興奮得直蹬蹬。楊寄把阿盼的小腦袋從胸懷裡露出來,遞給沈沅看:“阿盼,這是阿母!”
楊盼不認識母親,瞪著兩隻眼睛眨啊眨,一會兒有些害羞,把頭藏回父親懷裡,一會兒又好奇,從他胳膊側邊又把眼睛探出來,偷偷地瞥。倒是沈嶺,也是十分驚喜:“阿圓!你來了!”
沈沅自從阿盼長到兩個月,便到了建德王府哺餵小世子,想女兒想得發瘋,如今又看到哥哥也在,心裡酸甜交加,淚水“嘩啦嘩啦”往下流。楊寄抬頭看了看日頭,沈嶺便知道他有事,對沈沅說:“咱們有的是時候敘舊。阿末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楊寄點點頭:“時間也還來得及。昨日宮裡鬧大了,太后發令殺了桓執中,桓執中的兒子桓越叛亂奪宮,建德王逃出去,庾太傅掌控了虎符。現在,皇甫道知和庾太傅準備調遣禁軍,逼出桓越,在御道或馳道上處置掉。我一會兒就是要去大司馬門,接替原來的虎賁校尉,然後給桓越下套兒的。”他看了看沈沅:“我也是因此,才求得庾太傅放走阿圓的。”
沈嶺皺著眉頭,久久不答話。楊寄不懂他在想什麼,逗弄了阿盼一會兒,起身道:“我先走了,路上留充裕些,免得萬一有什麼事情。”
沈嶺突然道:“阿末,你選好了?”
“選什麼?”
“選你的路。”沈嶺坐在楊寄正前方,目光柔和,而問話句句凌厲:“建德王與太傅,是和是分?庾太傅有那麼多心腹,為何用你?桓越在宮中被逼,而出大司馬門卻順利,他不起疑?如果一切順利,你又能保阿圓阿盼多久平安?”他最後道:“如果你沒利用價值了,‘白虎煞星’不就是他們的威脅了?”
楊寄被問得冷汗涔涔下,但心裡也因為思索這些問題而漸漸清明起來。“他們……”他咬著牙根,聲音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沈嶺對他微微一笑,讓他放鬆下來,才說:“也不必怕。阿末,你一直依附於人,但如今大好的機會便擺在你面前。自古以來都是‘狡兔死,走狗烹’‘功到雄奇即罪名’,所以那些不算愚直的人,都知道一個自保的道理——‘玩兵養寇’。你好好想想其中的含義,你就會明白,機會擺在哪裡了。”
楊寄怎麼回到太傅府的,自己都不記得了,腦子裡亂蓬蓬的都是沈沅、阿盼和沈嶺的模樣與聲音。但是,當他看到太傅府的朱漆大門和上面擦得鋥亮的輔首門環時,賭徒的冷靜和勇敢又回來了。
媽的,世道不過一場賭!楊寄暗暗給自己鼓勁。他笑嘻嘻向門上回復了訊息,等了一會兒,裡頭送出來一個錦盒,還出來一個人,一臉青黢黢的胡茬兒,額頭上一層油光,正是曾川。
曾川以往都是腆著肚子、目空一切的大爺派頭,今日肚子都縮下去了,見了楊寄,很勉強地笑一笑,說:“大王派我陪你一道。”視線便睃向那錦盒。楊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