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門,豈能不在附近走走逛逛?
尤其是那奉公市,整日聽栓柱說的耳朵都起繭子了,怎也要順路見識一下。
徐氏看穿他的心思,本待拒絕,可想到兒子在家悶了這許久,也著實有些可憐,於是改口道:“那你路上小心些,可千萬別耽擱太久。”
母子兩個就此在門前別過。
來順獨自沿著寧榮街一路往東,原是想從奉公市東口進,自西口出,然後再就近回家。
可剛走出沒多遠,就見一輛馬車疾馳而過。
來順起初並未在意,不曾想那馬車很快又兜了回來,趕車之人‘籲’一聲勒住韁繩,嬉笑著招呼:“這倒真是巧了,趕緊上車,三哥帶你去開開洋葷!”
這人不是別個,正是被薛姨媽視作麻煩的何三。
來順原本就打算跟他保持距離,剛才又聽母親答應要‘警示’他一番,就更不願與他扯上關係了,於是忙推脫道:“還是算了吧,我這傷還沒好利索呢,哪坐的了車?”
“上來趴著就是!”
何三不依不饒的誘惑著:“今兒你要是不去,往後再想瞧這洋落可就難了。”
聽他又是洋葷又是洋落的,來順也不禁好奇起來:“三哥這是要去瞧什麼稀罕?”
“你沒看報紙麼?”
何三兩眼一瞪,口沫橫飛:“朝廷要驅逐烏西洋夷,四方館那邊兒都亂了營了,聽說滿街都是黃頭髮藍眼睛的番婆子,個頂個露著白胳膊大胸脯……”
別說,聽了他這繪聲繪色的描述,來順還真有幾分心動。
倒不是惦記什麼白胳膊,主要是奉公市就在家門口,以後想去隨時都能去,但出‘遠門’的機會卻不是天天都有。
“哈哈哈!”
何三見他意動,得意大笑:“我就知道你不會錯過這西洋景!快上來趴好了,咱們這就出發!”
來順又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能抵受住誘惑,姿勢彆扭的爬上了車。
“駕!”
不等他進到車廂裡,何三就吆喝著甩了個鞭花,那挽馬踢踢踏踏邁開步子,不多時便賓士向前。
來順猝不及防,只好抓住車棚邊緣,在車轅上蹲了下來。
寒風中就聽何三唱道:“本帥帳中用目睜,見一番婆街中行,黃頭碧眼非凡品,匆忙之下看不清,本帥開言將你問,你是番邦什麼人,家住哪州並那郡……”
這也不知是那段京劇,被他胡改了詞兒亂唱一氣,開頭還好,後面卻淨往下三路走,直引得街上人人側目。
來順蹲在他身邊倍感尷尬,正想著趕緊鑽進車廂裡,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忽然間就覺後臀傷口劇痛,卻是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
“嘖”
就聽那人在車內讚道:“這又翹又大的,倒真是絕品!”
還是那話,稱呼這東西必然因人而異,所以何三尊稱‘寶二爺’,來旺滿口‘寶三爺’,來順高呼‘姑太太’。
寶二爺依舊是寶二爺,但這並不妨礙來旺叫他‘寶三爺’,更不妨礙來順給寶玉當長隨時,也該一口一個‘寶二爺’的稱呼。
因為當時來順的首要身份,是二房的奴僕,是賈寶玉的人。
身份、背景、立場、目的,都有可能導致稱呼的變化、
而即便是同一種稱呼,因為雙方關係的不同,也會呈現出不同的效果。
舉例來說:
別人管我叔叔叫‘二哥’,那是尊稱;我也跟著叫‘二哥’,那是找打;如果我爹也叫他‘二哥’,他就得琢磨自己是不是得罪我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