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行人稀少,遠遠的福煦路口金都大戲院的霓虹燈雖仍在變換著紅色和綠色,卻給人格外冷清的感覺。
他們一個西裝革履、風度瀟灑,一個陰丹士林夾旗袍上套一件藏青厚毛衣,脖子上圍著一條素色紗巾,秀美恬靜。兩人離得不遠不近,時而低聲地交談幾句,一路走過尚未打烊的小菸紙店和亮著白熾燈做夜市的水果攤,總不免招來一瞥好奇、歆羨的眼光;好一對標緻的戀人。
“今天不巧,家父有事回不來,要不正好見見,他老人家說過好幾回了。”蔣繼宗找到一個話題。
“蔣老伯要見我?”白蕙稍稍朝繼宗偏過頭去。
“是啊,他不止一次跟我說,要當面謝你。自從舍妹跟你學法文,好象變得文靜沉著了許多。”
白蕙想起剛才繼珍的言行,不禁好笑,可是她不想拂逆繼宗,便說:“不,是我該謝謝蔣老伯和你。聽安德利亞神父說,他向蔣老伯一推薦我,就馬上得到你們的同意。”
繼宗說:“安神父是家父的好友,我們一直想請他給舍妹介紹一個懂法語的老師,可沒合適的。如今能聘到你這樣品學兼優的人,真是舍妹的運氣。只是她從小被寵壞了,任性得很,還要白小姐多多包涵。”
白蕙不禁失笑:“我今天已是第三次聽你代你妹妹向我道歉了。”
繼宗不好意思地笑了,靜了一會兒,又問:“白小姐,家裡還有什麼人?堂上都好吧?”
誰知繼宗這一問勾起了白蕙的心事,她含糊地應了一聲,不覺加快了腳步。繼宗不知緣故,只得跟在後面緊走,不好再問什麼。
起風了,白蕙邊走邊緊了緊毛衣,繼宗忙把風衣遞過去,說:“瞧,拿在手上,卻忘了給你,白小姐,快披上吧,小心著了涼。”
白蕙這才知道,繼宗出門帶上風衣原來是為了她,不禁感激地說:“謝謝,不用。前面就到車站了,蔣先生也請回吧。”
霞飛路上一輛有軌電車響著鈴聲由西而東駛來,快要進站了。
白蕙對蔣繼宗說:“對不起,蔣先生,我得趕車去了,再見!”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朝車站奔去。
繼宗呆呆地望著白蕙那苗條的背影,望著她上了乘客已很稀疏的電車,坐在了後排座上,望著電車悄悄地開走,很久、很久。
回家路上,蔣繼宗浮想聯翩。他覺得自己思緒很亂,但腦海裡始終撇不開白蕙的倩影。說實在的,他還沒敢或者說還沒有機會正面仔細打量過白蕙的容貌。他只覺得她美,特別是覺得白蕙身上有一股清純美好的氣質在吸引著他。哪伯她一言不發,他也願意與她共坐,覺得欣賞那份恬靜與優雅就是一種享受。他甚至不禁對未來作了種種設想,如果能……如果能……那該多好多幸福啊!
他忘乎所以地走著,直到腦袋一下子撞在路旁的一株樹上才回到現實中來。
蔣繼宗扶了扶被撞歪的眼鏡,自己忍不住搖搖頭,無聲地笑了。
吳清雲躺在她的病榻上,靜靜地聽著床頭櫃上那小鬧鐘清脆的走動聲。床頭燈幽幽的光照著她蓬鬆的鬢髮和蒼白瘦削的臉。
“唉——”,她慢慢翻了個身,忍不住輕聲自語道:“快十點鐘了,阿蕙她怎麼還沒回來?”
屋裡屋外都靜極了。周圍鱗次櫛比的幢幢樓房,早就陸續熄了燈,喧囂了一天的南市新民裡此刻大部分人家已經進入了睡鄉。只有吳清雲,人雖躺在床上,思緒卻飛得那麼渺遠……
十五年前,她帶著阿蕙住進新民裡這假三層的低矮房子時,小阿蕙還只有四歲多。那天當小阿蕙邁著兩條小腿跟她艱難地爬上那狹窄陡直的樓梯,置身於這間蕭然四壁的頂樓之中,竟是那樣快活。小阿蕙拍著手四處奔跑,四處張望,令人不能不想起春日枝頭上下跳躍啼鳴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