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往昔壯丁們一顆汗珠摔八瓣的地方,如今卻擺開了一桌酒菜,以孫銘騰為首的三個組長鼎足而坐,邊推杯換盞邊罵罵咧咧。
如今兩個副隊長被羈押在大理寺,軍代表又向來不管事,參加複試的壯丁們都放了羊,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但三個組長——尤其是孫銘騰,卻不甘心就此散夥,依舊執拗的守在糾察大院裡,每日拉著另外兩個組長借酒澆愁。
也不怪孫銘騰心有不甘牢騷滿腹,原本進這糾察大隊,他也是存了好風憑藉力的心思,誰成想正經的好處還沒撈著半點,竟連舅舅朱濤都給摺進去了。
若這糾察隊再像傳聞當中那樣,直接被朝廷解散掉,那他可真就是前途無亮了。
而另外兩個組長雖不似他這般愁苦,可說起這事兒來也都是義憤填膺。
“這特孃的憑什麼?!”
藉著酒勁兒,孫銘騰左手邊的二組長忍不住抱怨道:“讀書的當兵的都能做官,咱們做工的怎麼就不能當官了?那戲詞裡不是都唱了:軍人打仗到邊關,匠人紡織在家園,不分晝夜辛勤把活兒幹,這將士們才能有這兵甲穿,你要不相信哪,請往身上看……”
“得得得!”
孫銘騰忙打斷了他句句跑調的唱詞,哂笑道:“你這還不是工戲裡唱的?人家讀書人早說了,工戲都是淫詞豔曲傷風敗俗的玩意兒!咱們造出來的東西也一樣,都是特孃的奇巧淫技!”
說著,他一口悶乾了杯中酒,正要再斟滿時,三組長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直把酒壺震起老高。
“特孃的!”
只聽三組長憤憤不平的罵道:“什麼都是他們說了算?那怎麼洋鬼子的鐵甲艦打到天津衛時,不見他們拿嘴給噴回去?!這特娘真打起來,靠的還不是咱們造出來的槍炮?!”
“你跟我說這有什麼用?”
孫銘騰嗤鼻:“那些讀書人才不管你這個,人家早說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你做工的就該當一輩子下等人,子子孫孫給人家當牛做馬,要不然人家就往死裡整你!莫說是伱我了,就焦大人那樣有皇帝當靠山的,還不是被人家在報紙上指著鼻子罵?”
他這陰陽怪氣的,聽著更是讓兩個組長窩火。
二組長夾了一筷子豬頭肉,咬牙切齒的咀嚼了幾下,便用力吞下了肚,憤然道:“照這麼說,咱們就活該受著不成?那特娘還勤個屁的工,照我說往後大傢伙都糊弄事兒得,到時候造不出槍炮來,就特娘讓當兵把那些讀書人當槍炮用,看他們拿舌頭怎麼噴死洋鬼子!”
不想孫銘騰卻道:“你別說,還真沒準兒能噴死,比槍炮噴死的都多。”
“這話怎麼說?”
兩個組長都有些不敢置信。
“報紙上說唄!”
孫銘騰拿筷子一敲桌子,冷笑道:“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到時候直接報個大捷,就說是噴死洋鬼子成千上萬,連那鐵甲艦都被他們用舌頭舔漏了!”
兩個組長聞言一陣鬨笑。
不過三人很快就又陷入了愁雲慘淡牢騷滿腹的情緒當中。
而這一幕並不只出現在鋼鐵廠糾察大隊裡,京城各大工坊也都不乏類似的言論,甚至還有些更激進的。
畢竟這事兒不僅僅是涉及自身,還關乎到子子孫孫的未來,而國人又一貫的望子成龍,自己再怎麼苦難也還能忍受,但要說斷了子子孫孫的前程,卻如何能不心懷怨懟?
眼見天色漸晚。
三人卻談興正濃,於是便有人去屋裡拿了盞煤油燈出來照亮。
孫銘騰眼瞧著二組長用火鐮點燃了燈芯,又忍不住嘟囔道:“這東西是個好東西,可特娘卻便宜了那些酸丁,聽說那些沒錢的酸丁,晚上都靠這東西讀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