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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世家之心

回到宮中,秦琬仍心事重重。

她平素遇到難題,往往會請教於裴熙,這兩件事卻不行,至少此時不行。畢竟裴熙與她的關係再怎麼親厚,言行再怎麼不羈,在別人,尤其是聖人眼裡,他仍是世家的一員,還是其中的佼佼者。

聖人可以容許秦琬為了問策,對穆淼吐露一二,卻不可能容忍秦琬在他這裡剛知道了國策,轉口就告訴裴熙。

上位者就是這樣,很多事情,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只能將它們積壓在心裡,反覆咀嚼。哪怕問策於朝臣,也不能是自己毫無頭緒的時候就去問,到那時候你就會發現,誰說的好像都有道理,壓根不知道該聽誰的。

問策,應是你心裡已經有了底,至少有個輪廓,再去問別人。而非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這也正是秦恪最薄弱的地方,因為他不願開動腦子去想。或者說,哪怕現在要他去想,他也想不到這麼深。

開鑿江南運河優於修葺東南運路,為何要百般猶豫?難道不是因為忌憚洛陽及周邊地方的世家麼?前朝的京兆,如今的洛州,勢力最大的世家是哪一家?

括戶一事,利國利民,緣何不能輕舉妄動?這些背井離鄉,客居他方的流民都到哪裡去了?鄉紳地主要不了那麼多佃農和奴婢,能收留他們的,不正是世家?也只有世家有這樣的本事,隱戶動輒千百,全都收編成了自家的奴婢和部曲。塢堡一關,儼然就是一個小國家。

秦琬看似涼薄非常,實則頗為重情重義,何況裴熙不是旁人,而是她的恩師、兄長、摯友,若無裴熙無條件的支援和幫助,她未必就能撐得下來。這等信任已經超乎了一切,她從未瞞過對方什麼事,更莫要說猜忌對方。驟然逢得如此情形,不由輾轉反側,徹夜難以入眠。

她不想做那隻能同患難,不能共富貴之輩,卻明白這才是聖人給她的最大考驗。

不是兔死狗烹,僅僅是立場相悖罷了。

秦琬在東宮滿腹愁緒,夜不能寐之時,裴熙也披著單衣,坐在院中,對著明月獨酌。本就俊美無儔的容貌,風流瀟灑的氣度,說是九天神人也不為過。

裴義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只覺得從前的自己非但眼睛瞎了,膽子也肥得很,竟敢對這個侄兒下手?當真是想不開,以為自己有幾條性命好死?

跟在裴熙身邊,見識到了裴熙的手段後,裴義再不敢有任何與裴熙爭鋒的念頭,昔日的輕視更不消說,早就消失殆盡。如今的他,只盼跟在裴熙的後面撈些好處,順便嘲笑洛陽那對平庸的,父子。

尤其是子。

裴熙的大哥,裴陽。

「那個孩子。」裴熙漫不經心地看著杯中的佳釀,似是隨口問道,「應有十歲了吧?他叫什麼?」

裴義的心瞬間就懸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說:「虛歲確是十歲,他名為埅,是家主親自取的。」

在裴熙面前,他連自己的生父都不敢喊一聲阿耶,更莫要說直呼裴熙之子的名字。

「阿翁寫了一個『埅』字,贈給玄孫,大家都念做『防』,依我看,還不如念做『第』合適些。」裴熙淡淡道,「天告災時,埅生反物,這才是正解。」

裴義險些給自己這個侄子跪下了——哪怕知道他離經叛道,但那時你親兒子,你唯一的血脈,你能不能說點好話?

也不能說裴熙說得就不是好話,「埅」這個字本就有兩種讀法和釋義,讀做「防」的時候,意為堤;讀作「第」的時候,同「地」之意。大家在這兩種意思裡頭遊移了一下,還是覺得前者的釋義略好一些。實在是裴晉給玄孫這名字起得太怪了,哪怕起個「堃」字也好啊,讀音相同,字形也差不多,意思卻好太多了。

裴熙也不是要裴義勸解什麼,他的心志堅毅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