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從簸籮內撿起一顆佛豆,烏溜溜的佛豆映著燭火昏黃的光芒,竟似流轉著一層奇異的冷光,教明珠情不自禁便打了個突。
當下媳婦上前去,湊在蘇夫人耳邊通報了一聲,蘇夫人方才轉過身,渾濁的視線緩緩轉動著,先是落在明珠臉上,繼而又盯著劉氏懷抱的襁褓。
明珠忙上前請了安,又道:哥兒睡著了,不能給太太請安,我便代他給太太磕個頭罷。
說著便欲拜下去,蘇夫人忽然出口道:他小孩子家,何必講究這些虛禮?快抱他來給我瞧瞧,打他生下來起,我也還沒瞧過他。
此言一出,眾人不免都有些驚訝。
蓋因蘇夫人厭惡明珠,對君哥兒從來也都是不聞不問。明珠生產、坐月子,包括前幾日的抓周宴,家裡的下人都在議論,她也從來沒提過一句。可此時聽她的語氣,竟還有幾分溫和,更不用說過去每每一見明珠就喝罵不止,跟今日一比,真真是霄壤之別了。
明珠忙將君哥兒從劉氏懷裡接過來,抱到蘇夫人面前。
小小的幼童此時還在熟睡著,一張白玉似的小臉紅撲撲的愈顯可愛,兩隻小手團在胸前,夢中也不知見到了什麼,還時不時咕噥兩聲。
蘇夫人垂眸凝視著,漸漸地,臉上也露出一點笑意,又問明珠:今兒是他的週歲罷?
抓周抓的什麼?吃的好不好?平常鬧不鬧人?
當下母女倆一問一答,明珠懸著的一顆心也慢慢放了下來,又見蘇夫人伸出手,輕輕在君哥兒嬌嫩的小臉上摸了摸,原本一雙養尊處優的手上,也不知何時遍佈傷痕,亦蒼老幹癟了許多。
她心裡忽升起一股複雜難言的情緒來,既為自己的小人之心,也想到這傷痕的由來。
想必是當初蘇夫人淪落牢獄,她一個貴婦人又如何受得了那等苦楚?且當時蘇家是以謀反罪名下獄的,她在獄中必然也吃了不少苦。
所以她怨自己,恨自己,哪怕用那些極端惡毒的話辱罵自己,明珠也從未往心裡去過,想到此處,明珠不由也放柔了目光,只見蘇夫人又輕輕摸了兩下,笑道:
這孩子,倒生得像他父親。
明珠心裡一突,霍然之間,發現蘇夫人已抬起了頭。
她的視線依舊渾濁,眼裡帶著笑意,但那笑便彷彿浮在水面上的一層薄冰,冷冷的,只教人打心底裡發寒。
他爹爹也回京了罷,你們見過了?我猜著他是必要去見你的,你們打小兒便好,親密無間的很,否則如何會做出這般兄妹在一起的醜事呢?
明珠聽到此處,渾身已是一片僵冷,只是勉強用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笑道:太太在說什麼,我竟不懂。
蘇夫人微微一笑,附到她臉側,彷彿耳語:
別裝了,你做的那點子醜事,還以為我不知道?你老爺猜不到你肚子裡是誰的野種,我當初卻是一想就想到了,除了那個孽畜,還有誰?
好啊,真是好啊
蘇夫人笑得愈發歡悅,彷彿真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但那笑聲又低又啞,又如同毒蛇在明珠耳邊嘶嘶地吐著信子:
我今日叫你過來,也不是想揭穿你的醜事,你連自己的親爹都害死了,只是和親生哥哥在一起,又有稀奇的?
只是我沒想到,那孽畜竟走了這般大的運,如今還成個什麼英國公了。他以為改了姓,傷了臉,我就認不出他來了?那個忤逆父母的小畜生,化成灰我都認得!
說到此處,蘇夫人輕輕拍了拍明珠的手背,在旁人看來,便彷彿她們母女正親熱地說著體己話一般。
我知道那畜生離不開你,被你一鬨就昏了頭了,好孩子,現在可是你贖罪的時候了。他如今是朝廷的大紅人,只要他肯出面替咱們家翻案,還有什麼不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