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擺放著的那些個報紙、雜物,一邊朝著門外的二管事揚聲問道:“是誰?”
“是崇文門外德國善堂的克林德大夫!”
只一聽這名字,左之助勝政頓時皺起了眉頭,但卻是無可奈何地揚聲朝著侯在門外的二管事應道:“請克林德大夫偏廳稍候,我這就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禍亂根苗(上)
穿著一身一點都不張揚的青竹布長衫,一頭短髮收拾得整整齊齊,鼻樑上還架著一副無框的小圓眼鏡,左之助勝政端坐在菊社內堂的屋子裡,細細地閱讀著手裡頭捧著的那張報紙。
而在左之助勝政身邊的小茶几上,各樣不同報社的報紙堆了有半寸厚薄。從請了專門的大學問人撰稿的北平時報、到那些專門登著些神鬼故事、市井傳聞的三流小報,四九城裡能蒐羅來的報紙,已然全在左之助勝政身邊這張茶几上紮了堆兒!
在那報紙旁邊,青花瓷描金的蓋碗茶杯子裡泡的是今年的雨前龍井芽。紅木托盤上擺著的四寸青花瓷描金的小碟子裡,兩樣乾果、兩樣點心都是四九城裡能踅摸來的最好的貨色。尋常大戶人家裡也就是來了貴客,才能擺出來這樣的待客玩意。
再朝著旁邊看,小茶几上還擱著兩支德國自來水鋼筆。只瞅著那自來水鋼筆帽兒上頭的金色筆掛,那就能明白這兩支德國自來水鋼筆不是凡品,最次也能拿著換回來好幾口袋洋麵!
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手裡頭那張報紙,左之助勝政輕輕把那張報紙歸攏到了茶几上的報紙堆裡,這才伸手捏了幾顆乾果扔進嘴裡慢慢咀嚼著,順勢端過了那碗雨前龍井芽,輕輕地啜了一口,頓時覺著齒頰生香!
要擱在早二十年前,左之助勝政做夢也想不著自己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那時候的左之助勝政,家裡頭也就是日本北海道的一戶漁民。一家人守著幾分薄地、一條破船,大風浪的天兒還得出海捕魚,一家人無論男女身上就脫得剩下條兜擋布朝著海里面扎,能不能活著回家那都得瞧各自的命數。
就這麼玩了命的幹一年下來,能收到家裡頭的糧食、魚乾也還是不夠一家人嚼裹。大過年的全家都能吃上一口蘿蔔飯,那都得算得上好年景。長到了十二歲的年紀,左之助勝政也就七歲那年吃過一回蕎麥麵做的麵條——那還是那一年下海捕魚的時候湊巧撈上來一顆珍珠換了錢,全家人才進城逛遊了一圈,一人吃了碗清湯蕎麥麵,算是開了回猛葷!
到了十二歲那年,連著兩年的天災總算是把個本來就窮掉了底子的家給折騰垮了。也不知道是從村子裡誰家起的頭兒,家家戶戶都開始把家裡頭過了六十的老人背出了家門,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朝著村子邊上的山林裡面扔!
照著村長的說法——這都六十了,也幹不成活兒了,留著也是浪費糧食!既然如此,那就扔山裡邊去吧,也省得擱在眼面前瞧著礙眼!
等把村子裡頭六十以上的老人都扔山裡去送死了,再朝著下邊,村子裡那些人也就奔著叫各家女人賣身的路數上走了!
大冬天的打一盆和著冰茬子的井水,把那些即將賣身的女人身上濃厚的魚腥味好歹洗刷去了一些,再踅摸些平日裡壓箱底的、沒補丁的衣裳叫女人們穿了,家裡頭當家的男人也就領著自己家的媳婦、閨女進了縣城。拿著皮肉換回來仨瓜倆棗的銀子還沒在女人懷裡捂熱,旁邊等著的男人已然惡狼般撲了過去,搶過那點散碎銀子就進了街邊的居酒屋——家裡人餓死不餓死的先不去想,自己且得喝個痛快了再說
也就在這節骨眼上,都不知道是從哪兒來了一些人,神神秘秘的就進了村子。待在村長家裡頭嘀咕了半宿的功夫,第二天全村十歲以上的孩子就全都集中到了村長屋子前的空地上,由著那些人挑揀了帶走。也不白帶走——照著人頭算計,一人給十日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