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一年的相處,她已是練就了一身充耳不聞的好本事,不管是好的壞的只當做聽不見,該幹嘛還幹嘛。
鐘聲再次鳴響,樓角的巨幅白卷垂掛下題目,遺玉看了幾眼,又思索了一陣,便挽了袖子去試色,矮案上的硃砂和水墨都是現成的,每人都有獨一份,另有備用的毛筆幾根。
比起兩年前,她繪畫又有長進.這還要歸功於在撲桑村研究藥理時候整理手稿,每天都要畫些圖樣出來,只是她有自知之明,她的畫藝在這人才湧進的國子監不算什麼,這便氣定神閒的畫自己想畫的,入了神,自然心無旁騖,直到身後一聲碎響,才堪堪回神停筆,扭頭看去——
就見後頭桌上那張完了一半的畫上,翻倒著一隻硃砂盒子,染紅了半邊畫,那女學生一手還保持著託盒的姿勢,呆愣地抬起頭,圓圓的臉上險要哭出來。
第97章 有人佼佼
遺玉認出後面坐的就是昨天在蘭樓下頭見過一回的小姑娘,因為那本《晴雪貼》讓她印象頗深,她穿一身與自己相同的墨灰常服,也是書學院的學生。
在畫藝比試上打翻硃砂盒子,不是什麼大事,壞就壞在那盒子倒扣在了將成一半的畫上,山水的畫面糊成一團粘膩的紅色,而遠處主簿看管的香柱消去一半了。
這邊動靜引得四周側目,有的人是冷眼瞅了一下,便又靜心去作自己未完成的畫,更多是幸災樂禍,待命的書童很快就端了一盒備用的硃砂小跑過來,在小姑娘面前擺了,再快速跑開。
遺玉見她有了新硃砂,這才收回已經摸到盒子邊緣的手,回過頭繼續用細筆添補著畫中細節,聽見斜後方有好幾個人小聲喚道:
“安安,你沒事吧?快別發呆了,趕緊畫呀。”
“是啊,安安別發呆,快收拾下重新畫,你想拿最差啊?”
這小姑娘人緣看來不錯,遺玉分神想著,最起碼是比她當初要好,這場景叫她想起來有些久遠的相似事件,當初她的人緣的確不怎麼樣。
“我、我沒事,你們不用管我,趕緊畫吧。”
聽見身後故作鎮定的嗓音,遺玉不免對這叫做“安安”的小姑娘生了點好感,這畫藝比試她沒想過拿最優也不怕拿最差,又過了半盞茶不到便完成,檢查一遍,落印之前,不由扭過頭看了一眼,這一下就讓她暗暗皺眉。
眼前的畫紙又換上了一張嶄新幹淨的,晉潞安咬著嘴唇想要冷靜下來,可她拿著筆的手還是在不停地抖,一落到紙上,便劃出一條長長的醜陋的痕跡,似是在嘲笑她先前的沾沾自喜,本來得心應手的題目,卻在快要完畫的時候失手油了硃砂墨——還在“她”的面前丟了這麼大的臉。
她緊握著發抖的手,甚至不敢抬頭看一眼前面的纖細背影,更可笑的是她此時半點記不起剛才畫的是什麼,看著遠處燃的嫋嫋的香燭,只有更加慌亂,在國子監待了一年,親眼所見,她再清楚不過,五院藝比若是被評最差,接下來等待她的將是什麼,無休止的嘲笑和捉弄,同院人的孤立,還有朋友們的疏遠。
四周惡意的眼神她一一收到了,嘗試了幾次都勾勒不出想要的形狀,直到嘴裡有了甜腥的味道,她這才重重地用筆在紙上拖出一道又濃又長的墨痕,停筆後,眼裡最後一點掙扎也消失,眼角沒出息地誦出了溼意。
她鬆了手指,呆呆地看著毛筆在案上滾動著身子,帶著墨星朝案邊角蠢笨地爬離,她真恨不得同這支筆一樣,能夠逃離這裡,可她怎麼逃的了,就像這支筆一樣,在將要爬出案時,被一隻沾了細墨的手掌按住撿起來,遞還到她面前。
“如果我是你,現在就該想想來看你觀比的家人,想想你不願讓他失望的人。拿著,就是畫不出來也要畫到比試結束。”
這輕輕的聲音略細啞,語調是冷淡且嚴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