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好大個個兒。大六兒被他這麼一聲叫也叫得一激靈。說話那人本一直矇頭蒙臉地在個邊角趴桌睡著,誰都沒注意,這下一站起來,可把眾人嚇了一跳,只見他身高八尺,膀大腰圓。大六兒本也算高個兒了,可跟他比起來、還要矮上半個頭。那人半邊臉都是烏青溜紫的一大塊胎記。連眉毛帶眼睛一齊都罩住了。他口音不純,也聽不出是哪裡人,相貌相當兇惡。只他這一嗓子,再加上他這麼騰騰騰地一站出來,就已把眾人弄得個心驚肉跳。只聽那大漢繼續叫道:“他說的是不是——土、返其宅;水、歸其壑;昆蟲、勿作;草木、歸其澤!”
大六兒已被他的氣勢噤住了,不由自主就點點頭,“嗯”聲道:“好象就是這麼幾句。”
卻聽那大漢哈哈笑道:“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好老天,居然被我老詹找到了。——好孫子,你這下可真有錢賺了,跟大爺走啵。”說著,他走過來,伸出一隻巨靈掌,就這麼一爪抓來。那大六兒本也是個大個子,身上也有幾斤蠻力,少說近兩百斤的份量,可身子被他這麼一抓,還是就那麼輕如稻草一般地被舉了起來。也有幾個想跟那大漢說理的,一見他這架勢,張張嘴也就不敢吱聲了。那大漢似是興奮已極,笑聲不斷。廳中人多,他也不及撥開眾人,徑自一手舉著大六兒的身子,騰身躍起,竟連大六兒那壯大身體帶著,直接從眾位客人圍坐的一張張飯桌上跳過去。當他要從那主僕二人的桌上躍過時,那叫小苦兒的小子口裡哼了一聲,手指一豎,對準那大漢腳心,他主人卻衝他輕輕搖搖頭,偏偏腦袋示意門外,小苦兒一愕,然後會意,才停了手。
那大漢就這麼三躍兩躍已到了門前。他開門就往外闖,眾人向他背影望去,都不知大六兒被他這一帶去後會命運如何。久跑江湖的生意人已經知到大六兒是碰巧聽到江湖隱秘了,這可是做生意跑碼頭的人的大忌,搞不好就會賠上身家性命,心底不由一嘆。
忽然滿座的人都‘咦’了一聲。只見那掠走大六兒的漢子站在門口,似乎並不慌著出去,而是在那兒直晃。他身材壯大,幾乎把半扇門都遮住了,門外的簾子一打,露出的夜黑洞洞的,看得人有些恐怖。只見那大漢這時身子向左一晃,向右一晃;不住地在門口晃來晃去,眾人都被他晃得眼暈。
冷風吹入,吹得座中冰涼、蠟燭的光焰也不住撲索。眾人都奇怪他在搞什麼鬼,光在門口晃些什麼?卻見那大漢連閃幾閃後已是不奈,大叫一聲:“他媽的”,人向後急退,直向左首的一面窗子撞去。可他才到窗邊,人卻忽又僵僵站住。剎得太急,以至都聽得到靴幫開裂的聲音。然後他才慢慢後退,一臉陰沉地退至當門處,低聲喝道:“是何方神聖,敢擋我於某人的道,還請亮面為上。”
眾人才知道原來他出門時遭擋了。是什麼人擋得住這麼大個兒的漢子?不由齊齊向門口望去。半晌,才聽門外有一人慢悠悠地輕笑道:“於某人——你真姓於嗎?三年前何家鏢局三十三口的命案可不是姓於的做的。大丈夫敢作敢當,難道詹兄做了那件案子後真的變得膽小了?就此隱姓埋名?怪道近來遼東道上有個姓於的出了風頭,原來是詹兄嘛。——小老兒老眼不花的話,閣下是該是黑門神詹枯化吧?”
門內的那個大漢臉色微變,喝道:“你是什麼人?老子姓詹又如何了!”
門外之人輕言細語道:“先別管我是什麼人,閣下果然是三年之前以一樁血案鬧得晉陽城滿城風雨的‘黑門神’詹枯化?盧老鏢頭一家三十三口血案,他的門人弟子可正找你呢,這段恩怨不跟我相干,但你躲進遼東道只怕就和我有點干連了。你躲到遼東來如果老老實實、念在綠林一脈,我也就不會說話,可你居然在胡大掌櫃的眼皮子底下動起粗來,我董半飄再不說話、只怕對我當家的也就交待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