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的是肝癌晚期,晚上疼起來,徹夜呻吟。媽媽的睡眠變得極淺,有一點聲響就很容易醒來,晚上無法入睡,白天更是人來人往,好好睡覺都成了奢侈,精神益發地差下去。這還不是最糟,靠窗的那個病人已是彌留,終於在一天晚上嚥了氣,媽媽在半睡半醒間聽到病人家屬尖厲的號哭聲,然後眼睜睜看著有人將蒙著白布的屍體抬了出去,她的手緊張地抓住蘇韻錦,指節發白,指甲直摳進蘇韻錦的皮肉裡。第二天又有新的重病患者填補了那個空床位。
蘇韻錦於是再度哀求醫生,她願意付更高昂的床位費,只求讓媽媽能住進單間的病房,為此紅包不知塞了多少次,等來的都是一句:沒辦法。眼看媽媽身體一天天垮下去,糊塗的時候多過了清醒的時候,整天說著胡話,吃進去的東西片刻又吐了出來,連護士都開始搖頭。
蘇韻錦日夜守在媽媽床前,只恨自己沒用,眼看都要死了心,主任醫生忽然告訴她,醫院剛有一個患者出院,騰出了一間單人病房,正好可以給她們。蘇韻錦欣喜若狂,當日就跟叔叔一起,配合護士將媽媽換到了另一邊。
雖說換病房並不能讓媽媽的病有所改善,但是不可否認,至少清靜了許多。蘇韻錦回來後的第九日,媽媽在新的病房裡,精神忽然好了一些,神志也特別清醒,不再像前幾日喊著胡話,連眼睛都清明許多。她憐惜地看著消瘦的女兒,很艱難才說出幾個字,“韻錦,你就是太倔……”
蘇韻錦的淚立刻就湧了上來,拼了命忍住,不停地點頭。媽媽閉上眼睛,用微乎其微的聲音說道:“想開了,什麼都好了。我看見了你爸爸,他要來接我……在下面,有你爸爸在等我,在上面,有你叔叔在為我哭,我還有什麼不滿足?”
晨昏 第四部分
第二十一章我愛的人都會離開(3)
當晚,凌晨五點,媽媽在病床上嚥下最後一口氣,蘇韻錦感覺著媽媽的手變冷,然後叔叔將她拉離媽媽身邊。她站在醫院長廊上,看著護工把覆著白色床單的媽媽推遠,想追過去,可是腳卻灌了鉛一般。她扶著長椅的邊緣緩緩蹲下,聽著推車的輪子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於再也聽不見……
她也不知道自己保持這個姿勢有多久,天漸漸亮了,期間有人走過來跟她說話,可究竟說了什麼,她聽不見也想不起來,她只想一個人蜷在這裡,一直這樣。
直到有雙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沒有回頭,那雙手的主人卻不像其他人一樣等待片刻後離開,而是也蹲下了身來,將蜷成一團的她整個抱在懷裡。她記得這個懷抱。她任由身後這個身體支撐著自己的重量,然後聽見他說:“韻錦,你哭吧。”
四年了,她沒有流過淚,就連在醫院裡,醫生親口告訴她,孩子沒有了,以後也不會再有的時候,她沒有哭;照顧媽媽的日日夜夜,無論多難,她也忍住了淚水。可是她為什麼要堅強,為什麼要獨立,她只要一個期盼的臂彎供她痛哭一場。
蘇韻錦艱難地轉頭,將臉埋在程錚的肩頸處,先是無聲地抽泣,然後痛哭失聲:“我再也沒有媽媽了,沒有爸爸,也沒有孩子,什麼都沒有,只有我一個人……我愛的人都會離開!”
“我不會。”程錚拍著她的背,“雖然我不知道我還是不是你愛的人。”
蘇韻錦不答,只是哭泣。
蘇韻錦舉步維艱地行走在看不到邊際的沙漠中心,烈日灼得她好像下一秒就要成為灰燼,口很渴,頭很痛,她幾乎不想再往前,寧願變成沙礫裡的一棵仙人掌。可是前方隱約有什麼在召喚她,她只得一直走,不停走,然後逐漸乾涸……
“程錚……給我水……”在夢裡她無意識地囈出這句話之後才悠悠轉醒,意識恢復到一半她就開始苦笑,牽動乾裂的嘴唇,一陣刺痛。她又糊塗了,早已不是當初兩人耳鬢廝磨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