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一炷香的功夫後便有一隊兵馬率先出城,趕往西山去了。
此時此刻,傅重洲已能在馬背上遙遙看到屋宇樓閣。
傅家在城外的莊子不大,因有一座明月樓,形如寶塔,樓高五層,可登樓攬月,倒是遠近聞名。此時那樓宇隱在雨幕之中,四周只聞得嘩啦啦的水聲激射而下,傅重洲一手持韁,一手挑燈,濃稠的夜色中只有燈籠映出的一點亮光,黑暗如同一張巨大的利口,他每靠近一分,那座樓閣便彷彿又被吞噬了一寸。
他心中越加發沉,急雨如箭,豆大的水珠砸在身上竟隱隱生疼,他也全然感受不到。隨他一道出來的還有幾騎侍從,此時早已被他遠遠甩在身後,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快些,再快些……她千萬不要出事,千萬不要!
唏律律!——
忽聽駿馬一聲長嘶,傅重洲猛地勒住馬韁,那急如擂鼓的心跳也彷彿在瞬間靜止——
滿地都是厚厚汙泥,還有被汙泥掩蓋其下的斷壁頹垣,他站立的位置原本應該是別莊正門,此時那扇黑油大門早已垮塌,一盞燈籠落在地上,如同一隻破碎的口袋。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雨聲,和他緊繃如弦的呼吸。他翻身下馬,一步一步朝裡走——
前院、正房、後院、花園……除了那座明月樓,再沒有任何一間完好的屋子。
不會的……無論如何,總還是有人能逃出來。此時這滿地上見不到任何殘肢斷臂,便說明莊上眾人已在災難發生之前事先遷走了。
既然如此,她眼下定然是安全的!她一定在什麼地方躲雨,或者早已回京城了,對……說不定她幾日前就已回京了!
忽然,傅重洲的目光驟然一凝。
他的手劇烈顫抖起來,原欲舉步,卻發現自己腳下竟然一陣陣地發軟。他深一腳淺一腳朝那座廢墟走去,栲栳大似的燈籠在地上暈出慘白的一團,呼啦啦——
忽有一陣風來,吹得廢墟中那角殘破衣料獵獵作響。
鳳尾花紋、煙羅軟底,傅重洲不會認錯,這領鳳尾羅正是他數月之前打發人送到傅家去的,滿府上下,也只有秦霜有資格拿此物裁衣制裙。
剎那之間,他的喉嚨好像被一隻大手死死扼住了。他有些木然地跪下來,木然地抓住那片衣角,手一鬆,衣角便隨風而去。
不會的……不會是她,不,不……不!!!
突然,他好像瘋了一樣,拼命用手刨起了碎石瓦片。斷裂的碎石每一塊都帶著堅硬稜角,指腹上一陣刺痛,鮮血順著雨水汩汩而下,但他彷彿失去了知覺一般,不停地挖著,刨著……轉眼間雙手便沾滿汙泥,還有刺目到駭人的血痕。
“……二爺,二爺……二爺!”
傅重洲一怔,這才發現有人一直在他耳邊說話。原來跟隨他出城的親隨也已趕到,眾人一下馬便看到他跪在廢墟前,雙眼赤紅,狀若瘋虎,不僅渾身溼透,順著手腕而下的血跡竟連地上蜿蜒得都是。
眾人不由又驚又駭,忙趕上前來:“二爺……事已至此,還請二爺節……”
一語未了,便聽一聲厲喝:“滾!!!”
眾人登時噤若寒蟬,皆不敢再勸,只得也分立左右幫著挖起了廢墟,可這廢墟看位置應該是正房,偌大的一間屋子,又如何是靠雙手能挖開的?
漸漸地,傅重洲已經痛得麻木了。
他一雙手上,不止手掌手背沒有一處好肉,掌心甚至能看到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許是失血過多,他的視線開始模糊。風雨順著油衣的縫隙不停往裡灌,他整個人都被澆得冷透了,冷到極致,便是錐心之痛。
……如果不是他,她就不會常住在別莊上。如果不是他,她定然也不會死。
為什麼代替她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