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太妃原是武宗時的貴妃,靜慈太后的堂妹,雖膝下無兒無女,但地位尊崇,連小皇帝都得喚她一聲姨祖母。
因她篤信佛道,一年中有大半時間都在香山寺修行,京中不知多少貴戚都想巴結她,打著進香禮佛的旗號頻繁出入香山寺,這老太妃一概不理會。誰知竟瞧上了一個破落侯府的女兒,親開金口要留在身邊。
小皇帝和太后哪有不依的?況不過一個女官之位罷了。忙下旨將明珠封作五品女史,倒與乃父靖寧侯如今的官職品階一般。明珠又遷至香山寺,日夜陪伴太妃左右,不必再理會家中的紛紛擾擾,更不必受父母掣肘,不又驚又喜,又疑又奇,各種滋味,難以言說。
且說經此一節,倒也無人再看蘇家的笑話,這京中一天裡要發生大大小小多少事情?有的是談資供人議論,蘇家諸事,也很快被眾人拋在腦後。
此時城外官道上,卻有一輛烏蓬馬車停在路邊,四個黑衣侍衛分守左右。
這馬車遠看,只覺普普通通,別無裝飾,若仔細觀察,便會發現連外頭掛著的車簾都是上用江綢,奢華卻又低調內斂。車內二人對坐,一人一身青色箭袖,做遠行打扮,一人金冠華服,蟒袍玉帶,正是攝政王周景宵。
蘇夜聽罷,斟了一杯酒,雙手奉予周景宵:“殿下的大恩大德,在下必捨身以報。”
周景宵嘆道:“這原是你應得的,你的功勞就是封個爵位也使得,你不過只是求我庇護令妹,我如何不依?況內子與令妹亦是密友,她將來若真有事,內子也不會袖手旁觀。”
又道:“你真的想好了?西北雖說戰事頻繁,立功的機會極多,但那都是刀頭舔血才能換來的。你若留在京中,我早已為你備好了位置,若你不願在中樞,去地方上做個指揮使亦是無礙。”
“靖寧侯若要挾你,我就下一道旨意,許你自主之權,孝道雖大,到底大不過君臣之道。”
蘇夜卻搖了搖頭,只道:“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領了,我意已決,請殿下不必再勸。”
周景宵只得又嘆一聲,捏起酒盅來與他碰了一下,二人不過說些離別之語,又叮囑他到了西北亦要時常寫信云云。眼見天色已不早了,蘇夜還要趕路,他遂辭了出來,看著攝政王的車駕漸漸遠去,方才翻身上馬,原欲揚鞭,揮鞭的手卻又遲遲落不下來。
今日這一去,恐怕再無相見之期。
他已改名換姓欲至西北投軍,雖說有周景宵的引薦,但刀劍無眼,既上了戰場,或許哪一天便是馬革裹屍之時。
但留在京城,又有何趣味?
他與妹妹之間已再無可能了,她既愛他,卻依然決意恩斷義絕,他留下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另嫁旁人,看著她生兒育女,看著她兒孫滿堂。
她要他離開,那他就離開罷……蘇夜原本以為自己會恨的,臨到頭來,他所有的舉動卻還是在為明珠籌劃——
求攝政王庇護她,又暗中託付自己的另幾位好友看顧,把心腹家人留在蘇府,還準備了許多房契銀兩……
他恨不起來,雖然他明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曾經蘇夜想過讓妹妹懷孕,以孩子來逼迫她嫁給自己,所以他才會在有一段時間頻繁地要她,不停給她灌,但終究他連這一點算計都不捨得。
他給自己種下了一種南疆異蠱,中蠱之人的水將不再具有致孕之效,除非取出蠱蟲。而代價是他每次歡愛之後,必須要承受蠱蟲在血液中游走的蝕骨之痛。
奈何明珠卻還是意外有了身孕,或許她如此決絕,正是因為她認為蘇夜想用孩子來要挾她。蘇夜原本想解釋,如今說什麼也都無用了,他端坐在馬上,凝望著不遠處那座雄城——
樓宇層疊、屋垣林立,他永遠也無法看到自己想見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