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擄她發頂,她垂頭,收起表情,片刻後再度抬起下顎,看向他:“今天…我要去醫院。”
醫院,主治醫生辦公室。
諸多檔案,跑上跑下,最終在辦公室坐定,白紙黑字擺在姜一面前,筆握在手裡,千斤重。
趙正手搭在她肩上,慢慢握住,姜一腦中閃過許多畫面。
下雨天,外婆撐著小小的傘,她拉著外婆的手,為了不讓她淋到雨,外婆半邊的身子都溼透了,卻恍若未覺。
她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外婆緊緊握著那張紙,佈滿皺紋的臉光彩熠熠,淚水從深深的眼眶裡流出,久久沒能說出一句話。
外婆第一次來上海,邁出的步子都小心翼翼,她帶著外婆去商場,她怯怯地不敢進去,說怕弄髒了別人的地板。
種種記憶的碎片糅在一塊兒,成為她筆尖的墨,落到紙面上,久久不願滑動。
姜一咬著唇,手有些顫,她深吸一口氣,推動手中的筆。
行書的“姜一”二字,表明她放棄對外婆的治療。
呼吸器一旦撤下,就宣告著死神的徹底來臨。
跟在醫生和護士身後,看著他們撤走呼吸機。姜一緊緊握住外婆的手,這雙曾經牽著她往家走的手,這雙曾經保護著她的手,她死命地握著,彷彿最後的挽留。
心跳和血壓不斷下降,姜一閉上眼,她低聲說:“外婆,別怕,馬上就不痛了。”
“馬上你就能回家了。一一帶你回家。”她撫摸著外婆歲月風霜的面容,淚無聲滴落。
儀器的資料歸零,回到一切的原點。
平穩的直線,再也不起波折,這一生,就此結束。
姜一的手遲遲不願鬆開,趙正在她身後,她的背影單薄有倔強。
她起身,親吻外婆的額頭,然後抹去自己的眼淚,扭頭對護士說:“麻煩你了。”
白布緩緩蓋上,遮住至親的面容。姜一退開一步,讓護士帶走外婆。趙正扶住有些直不起腰的姜一,她轉身,將頭埋在他肩膀,不願再看。
沒有放聲大哭,姜一開具死亡證明,聯絡殯葬公司的聲音都格外平靜。只有她微紅的眼眶和始終有些顫抖的手洩露著她內心的驚濤駭浪。
遺體火化預定在下週,姜一決定一切從簡,不大辦喪葬。一來,本就無親無故,二來,她同外婆都不信那一套。外婆以前常說,要對人好,活著的時候用功,死了,功夫做給誰看。
陰雨不斷,雨刮器有節奏地來回擺動。紅燈亮起,車緩緩停下。
姜一忽然開口:“趙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趙正凝視她,平緩又堅定地說:“你做了對的選擇。”
姜一笑,她不斷地點頭:“對,我做得對。”
回到趙正公寓,姜一失魂落魄,脫了鞋她走到沙發邊坐下,接著人躺下來蜷縮成一團。她的勇氣在那一瞬間全部用盡,她忽然沒有了主心骨,像被人抽走了心臟,內裡空蕩蕩的,不知接下去該怎麼辦…
趙正在她面前蹲下,梳理她散落在臉上的發。
“外婆死了。”她盯著他,眼睛瞬了兩瞬。
“你現在很難受,你覺得生活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他娓娓道來,“但你會好起來。你會重新找到生的意義。”
“你失去過嗎?”她問。
他唇抿成一道線,片刻,才張口:“失去過。很多。”
“怎麼才能接受失去和死亡?”
“知道失去的必然和死亡的不可避免。允許自己難過和消極。然後,站著,走著,活著。”
姜一將手掌貼著他的心臟,她感受到有力的平穩的跳動。
她第一次,如此想要得到這顆心,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