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為了解,熙寧十七年的臺諫中,舒亶是惟一有“省元”身份的人,宋朝最重進士,雖然近年來亦頗為提倡“文武並重”,但長久形成下來的習慣,非一朝可以改,進士及第依然在人們心目中被看重,
舒亶為禮部試第一名,那種無形中的優越感,亦使他與旁人不同些,他在御史臺,也素以敢於任事、不避權貴而聞名。而且,除了膽大包天、無所畏懼之外,舒亶極擅長羅織罪名、拷掠訊問,凡經他過手的案件,定是窮究到底,凡涉案之人,無論輕重,一個也不會放過——若依著史遷以來形成的觀點,這就有點類似於“酷吏”了。因此,舒亶也素為舊黨士大夫所不喜,而舒亶同樣也不喜歡舊黨士大夫,倒與呂惠卿走得極近,常被人視為“親附”呂惠卿的。但在範純仁看來,舒亶與呂惠卿的確一居臺諫,一在“政府”,互通聲氣,互相支援,但舒亶倒未必便可視為呂惠卿的黨羽那麼簡單。
不過,不管怎麼樣,陳世儒案既然落到他手中,那後果就真的不堪設想。陳世儒夫婦固然罪大惡極、死不足惜,但是偏偏他夫婦都是宰相之後,陳、呂兩家親屬姻戚多為朝士,呂家更是當世少有的名門望族之一,舊黨重臣,罕有不曾與呂家有瓜葛的——舒亶碰上了這麼一個大案,正是揚名立威之時,又豈會輕易收手?但是,最讓範純仁憂心忡忡地是,按理來說,這種可能傾動朝野的大案,以當今皇帝之英明,又怎麼會隨隨便便發到舒亶這樣的“酷吏”手中?就算舒亶與呂惠卿是沆瀣一氣的,這事後面有呂惠卿的操縱,但是,即使是皇帝病重,範純仁亦不相信呂惠卿當真便能操縱皇帝。舒亶也罷、呂惠卿也罷,皆不足慮,當今皇帝是極能控制自己情緒,不以一己之喜惡而行事的明主,但如若不是皇帝錯估形勢,那範純仁只要想一想,都會心驚肉跳……
他滿腹心事地回到家中,也不更衣,便將自己關進書房中,範府的家人也都習以為常,並不敢打擾。只由得他在書房中反覆研讀陳世儒案的卷宗,尤其是那些奏摺後面的硃批。
皇帝的語氣是不加掩飾的憤怒。“禽獸行”、“負朕”、“名教罪人”——這樣語氣激烈、讓人觸目驚心的詞,舉目可見。但範純仁從這些批覆中反覆揣度,皇帝的一腔怒火,大多都是針對蘇頌的。也許,皇帝的確是在猜忌蘇頌循私枉法。除此以外,皇帝惱怒呂公著也溢於詞表——雖然即使從舒亶所說的案情來看,呂家真正大力周旋,為陳世儒、李氏求情的,其實還是李氏的生母呂氏,到現時為止,還沒有證據表明呂公著一定知情。但呂家屢屢陷入醜聞當中,無疑會讓皇帝感到不快——呂公著因為族人在湖廣的弊案,剛剛被貶到大名府沒多久!
但也就是僅此而已。
皇帝並無一語及於司馬光。甚至也沒有譴責蘇頌、呂公著結黨營私的意思——範純仁原來最怕的,就是擔心皇帝想到“結黨”上面去。舊黨舊黨,雖然朝野都習慣於叫“舊黨”、“新黨”甚至是“石黨”,但是無論是新黨還是舊黨,亦或是所謂的“石黨”,都是不肯承認的。而皇帝雖然知道這些叫法,但也只是當成一種政見的劃分來看待,倘若真的以為皇帝就能認可朋黨公然存在於朝廷之上,那未免就太天真了。
皇帝才懶得分辨什麼“君子之黨”、“小人之黨”!
石越這麼小心翼翼,又有大功於國家——這是朝野無論誰都承認的,但一個捕風捉影的“石黨”,便令他被閒置這許多年。蘇轍也因為是傳說中的“石黨”,被皇帝睜隻眼閉隻眼地趕出了汴京……
而舊黨一向是以君子自居的。
君子無黨。
如果“君子們”被皇帝認定為結黨,那“君子”也就成了“偽君子”,後果真的不堪想象。
所幸的是,暫時還看不出皇帝有這樣的想法。
但他也不敢高興,誰能料到呂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