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新厭舊,本就是人之常態。
對聖人來說,衛拓自然比裴熙好,不僅因為他們「情」的不同,更重要的是,衛拓並不能代表世家,裴熙可以。
衛拓雖也出身世家,但京兆衛氏的家業早已敗落,幾代困頓也未見姻親扶持。世家評譜的時候,早將衛氏放入了最末流,若是這一代沒出衛拓,衛氏就得從士族淪為庶族。
對所謂的「世家榮耀」,衛拓半點都沒放在心上——教他讀書,教他做官,教他做人的不是世家;為保全他寧願捨棄孫女的大儒也沒有得到世家庇護;他一路艱難走來,世家只有使絆子的,未有扶持。與其說他出身世家,還不如說他只是個踽踽獨行的寒族子。
他是何等高傲的人,昔日寒微時,世家未給予半分助力;今朝顯達,世家貼上來,他為何要順水推舟,為他們增光添彩?
沒錯,是他為他們的臉上貼金,而非他們給他帶來榮耀。
靠祖輩恩蔭過日子,以祖先而自豪的世家,豈能比得過他?歷朝歷代,三公九卿不勝列舉,衛拓卻獨一無二。
但裴熙不同。
裴熙一出生就打上了士族的烙印,哪怕他對世人宣佈,他要脫離家族,別人也會說,洛陽裴氏出了個不肖子。若他重歸家族,旁人的評價也不外是「浪子回頭」。
無論是生是死,是離是留,他這一生,早就和洛陽裴氏牢牢綁在一起了。
燭火搖曳,匡敏靜默不語,聖人的嘆息消逝在風中,半晌才道:「她提攜的那幾個人叫什麼名字?趙肅?蕭譽?陳玄?還有那個身份特殊的小護衛,曾憲也算一份香火情……也罷,就讓我這個老頭子,再助她一次吧!」
為了大夏的千秋萬代。
想到這裡,聖人自嘲一笑,沒有說話。
哪個皇帝不想要千秋萬代?基業永昌?旁人落敗倒好,處在他們這個位置,一旦落敗,境遇不堪設想。奈何天下沒有萬世昌盛的王朝,他所能做得,也只是選擇一個合適的繼承人,令大夏的國祚延長,再延長。
次日,聖人與太子議事,一時興起,駕臨東宮崇文館。
崇文館中多才學出眾之輩,中有一人,名喚玉遲。雖是胡人混血,商賈之身,卻精於數算,長於農事,擅於實務。聖人與之暢談良久,龍心大悅,當即封他為右拾遺。
右拾遺隸屬中書省,雖只是從八品上的小官,卻是伴隨聖人身側,掌供奉諷諫,紅到炙手可熱的職務。
秦琬也欲提攜玉遲,但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按理說,聖人幫她做了這件事,她應當高興才是。偏偏秦琬聽了這個訊息,靜靜坐了許久,不發一言。
她知道,這才是聖人真正的手段。
欲將取之,必先予之。
擺在她面前的有條路,一旦答應了聖人,昔日所構想的至高權力唾手可得,再無人能主宰她的生死,離她的夢想也僅有一步之遙;若是拒絕聖人給她選擇的道路,曾經得到的種種榮耀都會被收回來,她是未來的嫡公主,也僅僅是嫡公主。
沒有虛與委蛇,也沒有兩全之法,聖人何等英明睿智,裴熙何等聰明驕傲。想要左右逢源,只會被他們所棄。
天下感情,大抵都是這樣,需要小心維繫,禁不起任何一刀。
秦琬神色沉鬱,久久不發一言。
不知為何,裴熙也沒有進宮,少了面對面的相處,沒了那份尷尬之餘,也就沒了平素的親近。
這個抉擇,對她來說,實在太難了。
秦琬把自己關在房裡,整整三天,她反覆翻閱著史書,試圖尋找這世間有沒有至死都相得的君臣。
她鑽了牛角尖,看誰都像是不好的,哪怕是公子小白與管夷吾,尚有桓公不聽管仲遺言,重用易牙、開方和豎刁三人,方被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