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今早就要趕回去。正好,七點鐘的時候,索繆會有一班出發的火車。樓下已經替您收拾出一個房間了,雖然也沒多久了,但您還是可以稍微休息下,等到點了,我會叫人叫醒您,不會耽誤火車的。燭臺給您。”
她把手上的燭臺朝他遞了過去。等了片刻,卻沒等到他接。她抬眼看向他,發現他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他的目光微微閃動,分不清是本色還是投在他眼睛裡的燭火之光,凸出的喉結在解開了第一個扣的軍服領口處上下滾動。
“您是還想說什麼嗎?”
略一遲疑,她望著他,輕聲問道。
“歐也妮……”
他低低地叫了聲她的名字,朝她走近了一步,臉上現出一種壓抑著的難言之色。
“事實上,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但卻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容我開口……”
頓了頓,他深深呼吸,胸膛起伏,等情緒終於顯得平靜了些,他凝視著她,繼續說道,“但是現在,我必須要走了。等以後,倘若我有幸還有這個機會,我會再次來找你。我一直記著你的話,在法國政府清償完您的債務前,我絲毫也不敢懈怠。”
說完最後一句仿似帶了點玩笑意味的話,他抬抬眉,朝她笑了笑,露出整齊而雪白的牙齒。
在這一刻,歐也妮彷彿又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從前那種叫人惱火不已的輕佻風流勁兒。但是很奇怪,時隔五年,在索繆這座舊宅的這個破敗樓道里,當他在她面前再次流露出和周圍一切都那麼格格不入的這種笑容後,她竟然並不覺得刺目。
“那麼我就不留您了,”她壓住心頭忽然湧上的一陣莫名傷感,微微笑道,“祝您一切順利。”
“您也一樣——”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邁步從她身邊走過,皮靴踏上咯吱作響的一級一級樓梯,發出沉重的腳步聲,聲音漸漸遠去,直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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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五月的清早,太陽剛剛出來,路邊草葉上沾著的露水還在滾動,當菲利普登上索繆發出的第一班火車去往奧爾良的時候,在索繆的那座舊宅裡,在神甫和女兒的陪伴下,老葛朗臺枕著昨夜剛剛到手的一筆龐大地產,離開了這個世界——從此以後,歐也妮再次成為一個孤兒。
半個月後,在老葛朗臺的葬禮上,趕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弔喪者——夏爾·葛朗臺,那位在六年之前帶著對伯父和堂姐的滿腔憤懣和怨恨而踏上去往印度船隻的堂弟。但是現在,他顯然已經忘光了自己當初曾在這裡遭受到過的侮辱和傷害,以及他當時發下的誓言。他身上穿著莊重的喪衣,面上帶了悲痛的表情,為當初曾被他暗暗痛罵為老狗的伯父的去世而落下傷心的淚水。在喪禮過後,他向自己的堂姐獻上了最真摯的慰問,請她節哀——他做著這一切的時候,並沒有感到半點勉強和羞愧,而是真正出自他的內心。原因很簡單,在經受了赤道的烈日洗禮,幹過走私、販毒、買賣人口諸如此類所有能夠以最快速度賺錢的許多勾當,最後終於賺到了三桶箍得嚴嚴實實的金末子之後,夏爾·葛朗臺,他曾經接受過的所有關乎道德和人格的教養全都已經徹底消失了。只有金錢才是主宰——葛朗臺家的這個祖傳血統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甚至超過了他的伯父葛朗臺。在他踏上法國土地的第一秒,聽到了關於安茹省的歐也妮·葛朗臺女勳爵的令人震撼的訊息後,他立刻就毫不猶豫地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
他原本有點忐忑,唯恐這個堂姐會比從前愈發冷酷地對待自己,因為和她今日的財富地位相比,自己連同所有他結交過來的能給他增添進駐聖日耳曼區的機會的那些人,統統都卑微得不值一提,況且,當初曾在她這裡受到的侮辱確實令他印象深刻。但是令他感到喜出望外的是,堂姐竟然不復從前的咄咄逼人。她身穿黑色的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