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關了我幾天禁閉,要不是接老婆出院,還得寫檢查呢!”
有這等事?!於而龍覺得自己當時的領導水平,十分可笑。對於戰士的無知和守舊,相信老孃婆,而不相信新法接生,竟然動武,太過分了。
他逗絡腮鬍子:“你為什麼不在前些年的批鬥會上,再給我兩拐脖,算清老賬啊?”
沒想到這個老實人回答得很乾脆:“我不是那種畜生!”看來,他倒不曾計較,而且大概一直把於而龍當做是孩子的救命恩人。
是啊!本來是要被秤鉤支解的嬰兒,如今成了人,要結婚了。這樣的大喜日子,於而龍要不去坐在頭席上,那可太不圓滿、太遜色了。
盛情難卻:“要去的,要去的!”願者上鉤,於而龍滿口答應下來。儘管他二次趴下,儘管他並不在乎那些禁令,但還是囑咐著:“不過,有言在先,你不要搞很多人,尤其是騎兵們,免得頭頭們說三道四,又在進行什麼反革命串聯,正催命似的逼著我去什麼轉彎子學習班呢!”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滿口應承。
絡腮鬍子很高興自己完成了任務,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打子烤得金黃蠟亮的菸葉。“老團長,你煙癮大,嚐嚐自家種的,看看味道醇不醇?”
“喝,自留地又搞起來啦?”
他紅著臉承認:“還是老地方!”
“實驗場?”
絡腮鬍子慚愧地點點頭,心痛地說:“這還是去年二次給你貼大字報時種的,如今越發沒了王法,偷的偷,拿的拿,就連大鼻子專家都磕頭的神廟佛龕”於而龍明白他指的是那臺屬於禁運物資的高階電子計算機“都要拆下來搗買搗賣啦!!……”
菸草的味道果然醇香可口,烤得也夠火候,然而關於實驗場的噩耗似的訊息,使他再沒心思坐在護城河畔垂釣。那高高圍牆裡發生的一切吸引著他,使他關切,也使他苦惱,儘管他又一次離開那個工廠。
實驗場要這樣下去,門口也該掛起招魂幡,等於壽終正寢一樣。於是,他抬腿就走,徑直敲開了王緯宇的家門,邁腿進去,也不管人家歡迎不歡迎。
自從發作心肌梗死以來,還是頭一回登門。喝!什麼時候房間裡裝上了菲律賓楊木的牆圍?工廠在他手裡,十年來搞得快要破產,他自己的裝置倒經常更新。於而龍不曾問他這些,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如果你多少還有點中國人的味兒,你就該去制止那些新貴們的愚蠢行動。毀壞工廠,反對機器,只有十八世紀英國工業革命時期,才會出現的一場歷史的反動。”
“你又來危言聳聽!”
再比不上七六年的春天、夏天,一直到秋天,有誰比王緯宇更為忙碌的了,簡直是青雲直上。部裡的事,他都得過問一二,特別是有關政治運動方面,更是當之無愧的主宰人物。不過,對於而龍,這樣一個不識時務與風向的倒黴角色,倒不像有些勢利眼,見了忙不迭地躲開,像害怕黃疸性肝炎傳染那樣。王緯宇才不在乎,現在,甚至倡議:“我給你煮點英國口味的咖啡喝,如何?”
“是賣了實驗場,換來的咖啡嗎?”
他寬宏大量地笑笑,因為他理解,凡是在野的草芥君子,免不了滿腹牢騷:“大概如此吧!我空掛了十年革委會主任的牌子,廠里弄得山窮水盡,工資都開不出去,真沒想到。唉!看起來退居二線,放手讓高歌那幫年輕人去幹,還是值得考慮呢!”他將咖啡壺的插銷插在電門上,不多一會兒,就咕嚕咕嚕地響開了,水晶球裡滾動著茶褐色的香噴噴的咖啡。
“你在犯罪,明白嗎?”於而龍從來彈不虛發,這一點有些像犧牲的女指導員,那個百發百中的神槍手。
“可是人民法院並沒有給我發來屆時到庭的傳票呀!”他嘻嘻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