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轅,一個北轍。
牛車上了官道便平穩下來,過了一會兒,竹簾之中忽然傳出一陣琴聲。隨行車子前後的侍衛都是大老粗,聽得出那琴音清冷若仙,縹緲多變,卻不知曲為何名。
寧珂有兩具琴,同出於一位制琴名家之手,一琴“九宵環佩”式,一琴“鶴鳴秋月”式,寧珂甚愛,名之曰:“鴛鴦琴!”
當日楊帆在眾世家宴上作了一首《鶴鳴九皋》,今日寧珂便把這具“鶴鳴秋月”贈給了他,從此鴛鴦兩分離。
琴音嫋嫋,路旁高大的樹木上,一片黃葉飄然落下,被那車輪輾得粉身碎骨。車廂中,纖纖十指,撥動七絃,誰說那一指之間縈繞著的不是片片深情。她的眸中帶著一抹惆悵,猶如遺忘了一個令人沉醉的約定。
船孃坐在車頭,聽得心中悲苦。
她聽得出,小姐彈的是一首古曲《古相思曲》,隨著那悽婉的樂曲,她在心中不知不覺便應和著唱出了它的詞:“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魂隨君去終不悔; 綿綿相思為君苦。相思苦。憑誰訴?遙遙不知君何處……”
默默地唱著,船孃已滿眼是淚。
她的小姐無論是美貌、才華還是性情,都是無可挑剔,可上蒼偏偏容不得這完美,硬要用令人絕望的痼疾,抹煞她追求幸福的權利。她的寧珂啊,只能在古詩詞心旌搖曳。只能在柔美悠長的樂府中哀憐自傷……
※※※※※※※※※※※※※※※※※※※※※※
御史右臺衙門,侍御史周矩衣冠整齊,端坐在大堂之上,手握驚堂木,面沉似水,雙目如電。兩班執役分列左右,手持水火棍,莊嚴肅穆,問題是……大堂上什麼都沒有,空空如野。
兩邊站班的衙役佇列中,站在班首的分別是正班頭和副班頭,兩個人偷偷瞟一眼周御史,又互相使個眼色。你向我呶呶嘴兒。我向你瞪瞪眼睛,神色詭異。卻一聲不吭,情形說不出的古怪。
又過了許久,班頭實在按捺不住了,輕咳一聲道:“御史,今兒……人犯真的會來自首嗎?”
周矩把眼一瞪,喝道:“君無戲言!聖上說他會來,他就一定會來,候著!”
“是是是……”
班頭不敢再說,連忙歸班站定。
御史左臺是來俊臣留下的那班人,這些人現在基本上都垮了,一時沒有那麼多御史頂上來,很多事情都由本來只負責地方府縣軍民官紳監察檢舉的御史右臺暫時兼理。周矩是御史右臺侍御史,他奉旨兼了左臺的事務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彈劾薛懷義。
如今武則天專寵二張,薛懷義無所事事,變倍加厲地蒐羅弟子,出家人是不納稅的,很多人為了逃稅,都拜到薛懷義門下。別人想當和尚需要祠部審查批准,薛懷義這兒卻是不需要的,而且沒有哪個衙門敢不承認他剃度的和尚不是和尚,偏偏他手下的和尚又是不用守清規的,因此大家趨之若騖。
這一來,不但有很多人可以理直氣壯地逃漏稅賦,而且白馬寺集中了大批不守清規的和尚,每日喝酒吃肉、演拳習武,周矩早就看不順眼了,所以一俟有權管理在京軍民,馬上就想對白馬寺進行整頓。
結果周御史去了一趟白馬寺,要不是他跑得快,差點兒被打成殘廢。周矩怒不可遏,便去武則天面前彈劾薛懷義,武則天如今專寵二張,要不是周矩跑來告狀,她都差點兒忘了還有薛懷義這麼個人,一聽周矩所言,武則天也覺得薛懷義鬧得太不成樣子,便好言讓周矩回去等著,她馬上下旨命薛懷義來御史臺受審。
周矩回到御史臺就擺出了這副陣仗,結果……午飯的時間都過了,薛懷義還沒有來。
“咕嚕嚕……”
周矩的肚子發出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