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頓時就明白了過來。
這阿史那汗在試探自己?
他在試探什麼?在試探他趙正與乞力柔然之間的關係?
可這源於何處?阿史那剛醒轉,面前這娘子不可能蠢到說出什麼曖昧的事來,那唯一有嫌疑的,便是方才出去的巴特汗叔。
他一定是在阿史那面前說了什麼,讓可汗懷疑自己與乞力柔然有染?
趙正心中一時氣急,這黑鍋背得莫名其妙。
乞力柔然提醒他,若是一味地袒護勸說,讓阿史那收回成命,那反倒適得其反。畢竟回鶻人開化不久,部落傳統根深蒂固,他們要殉葬一個可敦,說破天那也是回鶻自己的事,他趙正雖是天使,但成分充其量也就是個外人,又能說什麼?
不越描越黑麼?
趙正方才一時不察,對這事發表意見,確實有些急了。那也是他與乞力柔然有這幾面之緣,而且還是他帶人從吐蕃人的手裡將這女子救下,忽然聽聞可汗說要活埋了她,心中自然有些惋惜。
乞力柔然的一隻腳仍舊停在趙正的胸口,她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阿史那的呼吸聲重了起來,他在等趙正的下文。
趙正思慮再三,終於開了口。
“方才是我一時情急,無意間插手了汗部的內務,這話說到一半,我忽然才警醒過來,還請可汗見諒。不過可汗,汗妃是我救下的,明特勤也是我送去開樂公主手裡的。可汗信任大唐,將明特勤交託給開樂公主,趙正心存感激。只是汗妃……當日在大漠邊救下汗妃時,我不過七人,衝殺吐蕃約茹百人之陣,損大將一員,重傷兩員,他們皆是我之弟兄……如今可汗說要汗妃殉葬,趙正替手足不值。”
“可她是我的可敦。”
“趙正從未認為她不是你的可敦!”
“我死之後,她便孤獨一人,回鶻汗庭內部傾軋,左右二部不臣,她一個弱女子,日後又該如何應對?不若早早與我同去,奉狼神召喚。”
“可朅盤陀的子民,信奉的是蔥嶺的山神。”趙正道:“可汗帶著可敦去見狼神,不知萬能的狼神會作何感想?”
阿史那鬆開了趙正的手,深呼一口氣。
“你方才還說,無意插手了汗部的內務。可如今,口口聲聲,卻是……要保全於她。”
趙正拱了拱手,認真道:“若是連可敦都保全不住,趙正哪有資格去保全明特勤!開樂公主雖是大唐公主,可她畢竟沒有受可汗大封。名不正,言不順,就算有大唐詔書,她成了名義上的可敦,可她才是那個可汗嘴裡的孤獨女子,她仍然會被汗庭排擠。只有乞力可敦活著,明特勤才能無虞。這不是橫插汗庭內務,這是趙正身為大唐使臣衡量大局做下的決定,只有如此,大唐才能放心地將安西交給回鶻……”
就算安慰將死之人也好,陳述事實也罷,趙正將最後一句話說地鄭重,沒有一丁點私心,阿史那聞言,眼神頓時亮了起來。
“安西……安西……”阿史那嗚嗚咽咽,“回鶻盡力了呀……”
那兩行淚水似是已然流乾,但阿史那的臉上分明佈滿了不捨與不甘。
趙正感同身受,這般出師未捷身先死,黃沙百戰馬革裹屍,原本就不是文人墨客的大豪情,而是真真實實,讓後人唏噓的大悲劇。
他重新拾起了阿史那想要抬起來的手,道:“有莪在,有可敦在,有明特勤在,安西必定收復,待到那日,趙正定以大唐親王禮,告慰可汗在天之靈。”
阿史那鼻頭緊皺,手指顫抖。
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死死地握住了趙正的手掌,他想開口,卻已是無聲。
眼神逐漸渙散,瞳孔愈發乾枯。
他看著頭頂的陽光,視線逐漸變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