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蝶認真聆聽,黃新繼續講述,“剛進軍營的侯一陽吃不了苦,總是耍小聰明逃避訓練和外派,身為政委的我給他做過幾次心理輔導,一來二去也成了熟人……我記得,每一次他都是爽朗答應,事後卻沒有一點兒改變,只希望能儘早離開軍隊,迴歸工作,正常生活。”
“哎,等一等。”
聽著感覺不對勁,倪蝶插嘴提問,“爸,既然你和年輕的侯哥有過面對面談話,而且還很熟,那為什麼後來在火車上沒有認出彼此?”
黃新示意倪蝶仔細聽,他接著講述,“在新兵營沒待多久,侯一陽就被調動去前線,我的身份和他不同,我可以不用扛槍桿子站崗,拿鐵鍬挖戰壕,所以他經常偷偷翻牆躲到政委辦公室,逃避檢查和勞役……直到有一次,閒來無事翻看政委筆記本時,發現了你的照片。”
“啊?”
倪蝶愣在原地,黃新輕輕撫摸倪蝶的頭髮,“當時你還在國外念中學,寄給我的信封裡裝有照片,讓侯一陽看到了……他直誇你漂亮,可愛,迷人,是他夢寐以求的女性。”
“啊?啊啊啊??”
聽著感覺天方夜譚,倪蝶連聲犯愣找不著北,黃新露出無奈的笑,“當時,我告知他照片裡的人是我的女兒,名字是黃彩蝶,還在唸書,侯一陽嘴上嚷著要娶長大以後的你,還直呼我是岳父,給我端茶倒水,捶肩捶背,我全當做是玩笑話沒有多在意。”
倪蝶嘴巴張得老大,手指指著自己,懷疑人生的表情,“啊……侯,侯哥說要娶我?我的天哪,我居然是比姊姊還要早成為侯哥的心儀物件,我人麻了。”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到了與紅色高棉作戰的日子。”
站起身繼續散步,黃新雙手放在身後,感慨那段動盪的歲月,“那一年,步兵師團的參謀長不幸犧牲,軍委一下調動不了替代人員,於是任命我擔任前線指揮官,也是恰逢這個機會,我把侯一陽提拔做身旁的戰地通訊員,關係更近了一步。”
挽著黃新陪走,倪蝶一直納悶剛才沒有回答的問題,黃新腳步停在寂靜湖畔的前邊,隨即陷入了沉默。
“爸爸?”
倪蝶歪頭提醒,黃新注視平靜的湖面許久,淡淡說道:“那一年,就在我們取得決定性勝利的前夜,紅色高棉的殘部發起猛烈的進攻,那些被奴役和壓迫的民眾,被逼迫朝著我們的陣地發起死亡衝鋒,成千上萬的人在槍林彈雨中倒下,屍體堆成小山一般……”
話語頓挫,黃新語塞,彷彿時過境遷後,那段血色記憶的夢魘依然揮之不去,“師團前線陣地的指揮部防線崩壞,被十幾名敵人包圍……我們緊急撤離情況萬分危急,就在那時,侯一陽毅然挺身而出,果敢衝出去戰鬥,為其他人爭取機會和時間。”
“那後來呢?爸爸,後來呢?”
心絃提到嗓子眼,倪蝶急切詢問,黃新表情難過,低頭,“我決然不會答應丟下他撤離,他還那麼年輕,有大好的前程,我拽著侯一陽的手久久不放,我清楚記得,他自信滿滿對我大聲喊……你快走,我要是能活下來,一定要把女兒黃彩蝶嫁給我,一言為定!”
“怎麼會,侯哥……”
倪蝶手捂嘴嘴唇,眼角開始溼潤,黃新言語顫抖,“他孤身一人,自己加上我的兩把手槍,要面對十幾個手持衝鋒槍的敵人,衝出去無異於送死……”
黃新一把年紀,老淚縱橫,掩面痛哭。
這一刻,倪蝶終於明白,長期以來父親寄託在她婚姻上那份期望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