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在嘴唇外的大門牙出賣了他。
“你是我一紋姐嗎?誰都知道我一紋姐遠嫁上海灘,如今是發得裂裂巴巴,你這不男不女的裝束,我懷疑你是假冒的!”另一個圍著梁一紋轉一圈,耳朵上豁了一塊。
“小鼻涕,都這麼多年了,你咋還這麼淘呢?你姐的大耳光還沒吃夠?”梁一紋脫去禮帽,盤在頭頂烏黑如瀑的長髮,散落開來,“把眼睛扒開了,好好看一看,我弟弟還好嗎?”
“好著嘞,你又有個小侄兒,你弟媳婦拉英一肚子男娃!”另一個男人,把槍插在腰上,??頭。
“如今你們都有出息啦,混到偵揖隊了?”
“姐,就是混碗飯吃,剛才,我們以為你是重慶或是延安的探子,所以……”
“要真是這樣,你們打算把我送憲兵隊去?”梁一紋掃了他們一眼,一臉疑問。
“那倒是不至於,我們主要是弄倆錢花花,至於他共產黨還是國民黨,與我們有啥鳥關係?”三德子口無遮攔,“他媽的日本人根本不拿咱中國人當人,上幾天在城西跑了個共產黨,一大幫子日本人都在,她不去興師問罪,倒是把我們幾個偵揖隊的人,拉去打耳光子,姐,你不知道:那老孃們忒狠了,以前潛伏在煙館,他媽的弱不禁風的樣子,我都沒瞧得起她,那時我還在心裡同情過她:年紀輕輕的,伺候一幫粗魯的大男人吹煙,有時男人也會撩撥她,看著就讓人生氣,哪裡知道她狗日的是美女蛇,現在他媽的做上了城防司令,要不是沈局長體恤下情,我們幾個能讓那狗日打個半死!”
“你們說得這樣熱鬧,她到底是誰?咋就這麼神通廣大呢?”
“就是香川幽蘭那條小母狗!等著吧,有一天老子要是鹹魚能翻身,就把那小母狗睡了,然後,是撕碎揉爛!”三德子牙齒對挫,咯咯有聲。
“三德子兄弟,你還是那麼口無遮攔,小心被小人聽見了,利用這個,你就吃虧了!”梁一紋見慣了這些皮糙肉厚,心無城府的人,他們一輩子在貧窮中掙扎,卻活得坦坦蕩蕩,“好了,我要回家了!”
“還有狗日的錢其鐵那驢下的,小母狗在氣頭上,他不但不澆水,還象木叉兩頭挑,沒有他,我挨不了十七下!”
“好了!別再說了,在這兒說沒事,換個地方,千萬別張揚!”梁一紋彎腰要拎起箱子,小鼻涕忙去搶,一下子沒拎起,“我自己來吧!”
“什麼東西?這麼重?不會是……?”
“藥,西藥!”
“不會是盤尼西林吧?這種藥是幹什麼用的?市面上沒有,日本人查厲害,堪比黃金,有幾家藥鋪私下裡賣這個,店鋪被查抄,店主被殺死!”
“你們說呢?你們要不要一起?”
“當然,蹭飯蹭酒,是我們的專長,一路再摳門,今天姐回來了,我們吃定了他!”
“姐,拎這麼多東西,堂而皇之從城門進來,你老厲害了!”三德子似乎陶醉在酒香裡,吸吸鼻子,彷彿他正醉著。
“我有個日本朋友,我坐他的車來的!”不知為什麼,她眼眶溼潤了,黑暗中,有一柁淚,墜在嘴角,她伸出舌頭,勾舔著,鹹的,那味道一如從前。
三德子、小鼻涕這幾個難兄難弟,自從孃胎裡出來,就一直在飢餓線上掙扎,艱難和屈辱,一直相伴他們左右,為了擺脫這樣的窘境,他們象一頭扎進水中的孩子,雙眼一閉,去他個奶奶蛋,吃死是死,餓死是死,嫖死也是死,眼睛一閉,就投入到日本人的懷抱中,原指望能借著日本人的勢力,來個乾坤扭轉,想不到,辱沒了祖宗,被街坊四鄰罵個狗血噴頭,末了還是做了人下人,酒熱耳酣,一個個罵罵咧咧,罵日本人,更罵錢其鐵,罵了一圈,末了把自己也罵了,罵自己賤,埋怨自己命不好,彷彿一出生就註定了要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