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和她們說說話,這是怎樣的一種享受?靠這點可憐的精神食糧,他耐著性子,每天聽老師蟬叫聲一樣聒噪,過去是天天不耐煩,這會兒卻有點懷念那樣的日子,一轉身,這個從小就飽受飢餓和貧窮的孩子,委屈得淚水下來了。
過了七里橋,看見荒涼汙濁的黃湯河,他突然停下了,真的要去西涼縣城,去那裡幹什麼?又覺得前面一片茫然,象沼澤之地,看上去鬆軟地平,只要雙腳一踏上去,就會陷到脖子,根本無法自拔,去是不去?他惶恐不安起來,像風中之竹,哆哆嗦嗦,不去,又有什麼更好去處嗎?去,大不了混不下去再回來,信心又滿滿起來,顧不上冷,想不起餓,破鞋上有個洞,有個腳指露在外面,他小跑起來。麻木不知道了,眼下境遇糟糕透了。
到了縣城,差不多就到了天堂,離城還有一段距離,一爿爿代表著商業興旺程度的鋪子,挨挨擠擠連在一起,油香味和人語雜響,從那裡傳來,他的喉嚨裡,象塞著東西在蠕動,那是慾望在浮躁,他眼巴巴瞅著那裡,唾液在嘴裡,象噴泉中的水,往井口溢,要流出來,終於到了,蓬頭垢面,靸垃著破鞋,伸長脖子,眼睛要從眼眶凸出來,走過去,看著散發出熱汽騰騰的食物,焦黃一如油條、散子,白如女人臉的包子,咬一口酥而脆的油餅,散發出誘人羶氣味羊肉湯,粉絲掛在碗上,芫荽飄上面,香油的味道浸人心脾,滋溜一聲,喝咂出的聲,他慢慢看,慢慢走,饞蟲在五臟裡不安分拱動起來,聽見飢腸鼓鼓,涎水不聽話從嘴裡溢位,眼巴巴望著煙氣繚繞,軟軟的象水波浪上去。
甚至沒有人看他一眼, 其實,走在大街上,他和叫花子沒什麼兩樣,由於長期營養不良,時常會頭暈目眩,喉嚨裡的氣,鼓動著,象個雞嗉子,他多麼想撲上去,端起一碗涮羊肉,把它吃光喝光,最後還要伸出舌頭,象狗那樣把碗舔盡。
雪化的水,和著屋簷下的水,把他的破鞋浸溼,裡面稀薄透滑,但他沒有感到冷,目光,貪婪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碗熱汽騰騰的半天沒有端走的羊肉湯上。
穿著西裝和尖頭皮鞋,永遠風流倜儻的朱克儉,從馬車下來,不大的小花傘,在頭頂上緩慢旋轉著,他不會注意牆角有個乞丐似的人在那裡站很長時間了。
“喲,朱老闆,又來了?謝謝您照顧生意!”
“昂,一切照舊!”
“好嘞,你裡面請!”飯館老闆手一伸,把油膩膩羊肉湯端走,另一隻手還拿著焦黃的油餅。
也只有十多分鐘,吃得熱汗涔涔的朱克儉打著小花傘出來。
他跟在他身後,能走出十多米,才放棄跟蹤。然後,吐口唾沫,“我一定要做你這樣的人!要不然,對不起祖宗!”
雪花飛舞,鋪天蓋地,他揚起臉,淚水滾落,無數雪花融化在熱淚中,再一低頭,掛在臉上,然後,跺跺腳,離開那個讓人眼饞心饞的地方,這裡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史柱很不情願被史健久派過來,派他來不是當掌櫃的,而是夥計,他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牆上黃記雜貨鋪的字用刀刮掉,雖然不是他一個過來,但只要一想到黃鶴松被人殺死在這裡,胃子裡就不舒服,想嘔吐,但實在沒有能力反抗,字太大,刮有一個鐘頭,“黃”還有兩條腿扒拉在那兒,掌櫃四十多歲,抱著個膀子,站在風裡看他刮,刀“咯哧咯哧”象刻在人的骨頭上。
“我說你能不能快一點,史老爺明天請人來寫字,這能行嗎?”掌櫃是史健久新請的,好像姓陳,是太太那頭孃家人,要理一理,恐怕和陳秀蓮沾著點兒親戚關係,到底在什麼一個層次上,搞不清楚。
“要不你試試?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看我手閒著嗎?”
“那我管不了,活幹不完,沒的飯吃!”掌櫃拿下西瓜皮帽子,把本已稀疏的頭髮,往上擼了擼,重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