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英把紗燈舉到銅鏡邊。霧濛濛的鏡子裡,月隱看見自己回到了豆蔻年華。
“簪英,我多美啊。”她摸著自己枯槁蠟黃的臉說道。簪英說:“小姐一直都很美。”
翠竹疏影,青幔浮風。月隱靠在簪英懷中,在翠琅軒坐到拂曉,她看著舞動的幔帳,留戀不捨地說道:“回去吧。”
回了房,月隱說餓了,讓簪英去廚房熬碗粥。
殷隨走後,她幾乎沒有好好地吃過一碗飯,簪英高興得連忙就要去。
“小姐,我這就去,這就去……”
月隱拉住簪英的手,依依不捨地說:“你莫要難過。”
“我不難過。”簪英揩去眼淚說道。
簪英去了,月隱從箱子裡拿出一個漆盒,裡面裝著從她有孕以來,揹著簪英偷偷藏起來的十幾顆離夢丹,她坐在床邊,流著血淚,一顆一顆地全嚥了下去。
青伶急匆匆地趕到緣來寺,殷隨正坐在柏樹下,地上放著他的柺杖。
“公子,快跟我走。”
青伶拉上殷隨就跑,殷隨摔倒了青伶才發現他的腿受傷了。他將殷隨攙起。
“公子你的腿怎麼了?”
殷隨說:“我的腿瘸了。你怎麼來了,這麼著急做什麼?”
青伶淚汪汪地說:“公子快回去看看夫人吧,我出來的時候,太醫說夫人已經快不行了……”
“你說什麼?夫人怎麼會快不行了呢!”
“我背公子下山,路上再跟公子說。”
青伶把背對著殷隨,弓著腿等他上去。
殷隨瘸著走到柏樹下,撿起柺杖。
“我不去。她死她活都跟我沒關係。”
月隱吞下十幾顆離夢丹後昏睡了過去。簪英熬好粥回來聞到屋子裡有股血腥味,掀開被子才發現月隱睡在血泊之中。
“公子,都什麼時候還說這種氣話,你不回去,以後會後悔的。”青伶著急地說。
殷隨知道青伶不會欺騙自己,但他不相信月隱就快死了,他不敢回去。
“你走吧竹生,她想見的人不會是我,我……不會回去的。”
“公子真是氣死我了。”青伶頭一回對殷隨說這麼重的話。“那公子可有什麼話要對夫人說?”
“沒有。”
青伶憤然離去,獨自騎馬回到長公主府。
傍晚的微風斜陽中,長公主府的匾額下掛上了兩隻扎眼的白燈籠。
月隱死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她的臉白得像一張素紙,她的血將銀色錦單染成一片殷紅。
簪英小心翼翼地為她梳洗,把她穿戴得像生前一樣,最後用一張黃紙矇住她慘白的臉。
毓容接到金猊傳來的訃告,風塵僕僕地回到府中置辦喪事。
適逢國喪,因而一切喪禮從簡。月隱的靈柩穿過御鏡街,經過殷隨用花轎把她抬進長公主府的那些路,在當年的看客眼裡緩緩遠去。
小常目送著月隱的棺木出了城關,行屍走肉般地回到客棧,誰也不知道他怎麼了,都說他撞著不乾淨的東西掉了魂。
按照月隱生前的意願,毓容將她葬在萬佛庵的後山上,簪英在庵中削髮為尼,終生為月隱守墓。
辦完喪事,毓容命金猊去緣來寺把殷隨帶回來,他若是不回就跟他斷絕母子關係。
金猊要背殷隨下山,殷隨偏要拄著柺杖自己下山,金猊緊跟在後面,以防他摔倒。
幾年前這裡的山路被山洪毀壞,朝廷撥款修路,修了幾年也沒修好,倒是叫小離山下的老百姓用樹幹和石頭鋪出了一條野路,雖然難走,但也能通行。
日落西山,殷隨回到前院,一眼看見堂中安放的檀香木牌,牌上黑字寫著“賀月隱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