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巢的一雙燕子,凝神若有所思了片刻,“劉管事傳來的訊息說再有個三日便到,三日便到……”
三日後劉敖果然到了。他的到來令穆清再無閒暇坐於塘前發呆楞神,只容他歇息了一日,第二日便拉著他在杜如晦平日議事的廳堂內,催促著他細講江南的情形。豈料劉敖捧出厚厚的帳冊要她過目,“阿郎的吩咐,日後一切的商事皆由娘子定奪,他便不再過問了。”穆清面上平淡,心中卻是一陣針扎似的刺痛,原來他仍是抱著事敗就將她推回江都的決心,不許她共赴難。
穆清默然,雖看不到她臉上有何變化,但劉敖清楚她緣何沉默,不覺在心中又嘆了一回杜如晦良苦至深。隔了良久,她才幽然出了一口氣,“那便,一切如常,還是要勞煩劉管事費心打理。七娘年紀小,並不經事,有甚處理不當之處,終須劉管事多教著些。”劉敖謙恭地點點頭,說了幾句定當盡心竭力的話。
連著十多日劉敖只教她如何查驗帳冊,穆清靈慧勤奮,經他指點,很快便通透了。足梳理了大半月,將一應生意俱交付清了。劉敖感慨,“顧家的娘子果都是精明強幹的。”穆清不知他何出此話,劉敖驚道:“娘子當真不知麼?貴府的二孃,遠嫁金城關的那位,只一年光景,便把持了薛家的商事,竟是打理得有條不紊。”
穆清再聽到顧二孃的訊息,恍如隔世,小女兒時的各種恩怨,如今看來只值她淡淡一笑而已。“她過的可好?”她想起往日擔憂薛家大郎暴戾成性,杜如晦卻說二孃定能好好地活下去,現在看來他竟料想得不錯。
劉敖沉吟了一下,小心地挑揀著措辭說:“棲月坊的訊息,薛舉父子在西北私自蓄養兵馬,耗費巨大。薛大郎是個莽夫,薛家的商事如今就都由二孃料理著,人皆說她是西北商道上的一霸,但凡經由金城關的商客,依照所帶貨物總價的三成抽頭,若所帶的是布帛鹽粒,便要提到五成,以此來供養兵馬的開銷。”
“這是何道理?這與攔路搶劫有何不同?”穆清憤慨道:“昔年在家時她素來跋扈專橫,不承想她現下變本加厲,作下的已然是禍國殃民的勾當。怎的無人反抗?”
“金城關是出關售販的重鎮,自多大商戶。起初尚有人不服,可誰知,逞著薛家的兵馬,據理力爭的被她當眾斷舌刈鼻,抗不交納的被她倒吊著以醋灌鼻,取人性命只當頑笑,如此還是誰人敢抗爭。”劉敖頓了頓,看了一眼穆清的臉色又道:“現下人盡道餘杭顧家的娘子利害,顧老先生清風朗月一般的人品,教出了多少**名士,向來受人敬重,怎不建好自家門風……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單憑了一人所為便妄議,娘子不必介懷。”
穆清無奈地輕輕嘆息,“暴虐至此,也無怪乎世人非議。”她自想著庾立亦在金城郡為長史,對顧二孃的手段定是知曉的,怎說也是沾親帶故的,論著舊情,也該多規勸著些,免得罪孽深重不可自救。想到庾立,又驀地想起,自安居東都以來,病了一場,傷了一場,連日忙於一應雜事,竟未得空惦念及他,心下少不得一番五味雜陳。再轉念,或許他過得很好,以他的才貌,找一個情堅不移的女子攜手共渡並非難事。這樣想她才漸覺釋懷。
轉眼已入五月,端陽節在即。劉敖心掛著江都生意繁瑣,既已交過了賬,盤過去歲的盈收,便趕在五月前動身回去了。這一日賀遂管事突稟說有使自東萊郡來,不便引至家中敘話,須得覓一可靠處面見。一聽聞東萊兩字,穆清只覺頭暈目眩,腿腳發軟,險些沒有站住,若非阿柳及時扶住,她只怕會立時跌坐在地。勉強穩住心神,暗罵了自己沒出息,浪頭未到已矮三分,忙振作起精神,先遣了杜齊往康三郎的酒肆知會他預備下,又請賀遂管事速去差遣車伕,隨後轉身回屋換了身水色小團花衣裙,利落不顯眼且得體,無心過多妝扮,只抿了抿鬢邊的散發,喚過阿柳便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