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穆清坐入車內,六郎則與車伕一塊兒在車轅上坐了,阿柳和一名小廝在後面跟著,一路晃晃悠悠就出了光福鎮。出鎮子不多遠,隱隱就聽到普法寺的鐘聲,漸漸又有了一絲香火裊繞的氣息。再行一會兒,馬車便停住了。
車伕還未來得及擺好踏凳,就聽見六郎帶著笑意揚聲道:“杜監事,今日怎親來此處?”顧黎也不顧不得踏凳,一步跨下馬車,忙不迭的行禮寒暄。
杜監事?穆清在車中戴上帷帽,心不在焉地繫上帷帽垂帶,想著這個杜監事許就是杜如晦的叔父。阿柳從後面趕上來,掀開車上的簾布,扶著穆清從踏凳上走下來,下車時她抬頭遙遙一望,見斜對面一年約四十的官吏模樣的人,也正遙看了她一眼。
“阿郎請七娘前去問安。”顧黎身邊的小廝快步走來傳話。
穆清只得又除下帷帽,走到那位杜監事面前,低頭端端地斂衽拜下去,“七娘見過杜監事。”
那人忙不迭的虛扶了,“快請起。在下杜淹,可不敢白受了七娘這一禮。”
果真是他的叔父,如今父親和六郎便跟著他謀差事是她所不料的。穆清微微一怔,抬頭見到一張五官略微熟悉的臉。
☆、第十九章 驚鴻一瞥禍根深種(二)
驚鴻一瞥禍根深種(二)
對面的杜淹也是一怔,他替主上在江南一帶搜尋徵集民間美貌女子,自是見過不少花容月貌,可眼前這個女子卻很是不同,論容色豔麗,不算是最上乘的,勝在神氣清雅,漏出幾分掩不住的聰慧,似是柔弱質纖,唇角眉梢卻透著堅毅不屈。如今還帶著些稚氣,若再過個兩三年,待姿容長開了,竟不知是如何的光景。
好似被她整個人吸引住了一般,杜淹定定地看著她好一會兒,絲毫未覺察到自己的失態。直到穆清出聲告辭,他才回過神來,目光仍追著她的背影去了。
此番情景,盡落在顧黎眼裡,亦落入他心頭。想來平日這杜淹並不好女色,昔日在江南一帶替主上尋訪佳人時,也開足了眼界。況他生性狡黠,深藏不露,何以一見七娘就如此失態,莫非……
有個念頭冒現在顧黎心頭,叫他立時大驚,轉瞬又大喜。忍不住也隨著杜淹的目光,去看穆清的背影,原來她一直是他翻身出頭的關鍵。十三年前是,如今更是如此。當年因七娘被餘杭那邊抱養,祖父為補他的虧,又是給小院許他自立門戶單過,又是撥好差事給他,這才有了河道工事上的差事,熬到聖上敕通江南河的旨。原是擔心江南河工事完了之後,杜淹一走了之,斷了這條能拽著向上爬的藤,正是愁了好幾日,此番似又峰迴路轉,怎叫他不心生歡喜。
顧黎心不在焉地在工事上胡混了一日,心中紛紛亂亂,捱到申正時分,喚了小廝去備馬車,懷著一腹的心事,自顧回家去了。馬車晃到家門口的時候,顧黎拿定了主意,要再試上一試,若此事十有五成能使得,他便放手一搏。
穆清在普法寺裡的法事,連做了三日。每日早晨同顧黎同車而出,連著三日都能遇見杜淹,穆清並不知其中緣故,顧黎心中卻愈發竊喜,這杜淹原不常來工事上,而連日來,必早於他們到達,不是為了看幾眼七娘,又是為何?
法事在晌午便完。住持也是個好學問的,早年親自拜謁求訪過顧彪,得過他的一些指教,得知顧彪離世也是唏噓不已。他聽說穆清受顧彪親自教授多年,又見她談吐氣度自與一般女子不同,每待法事結束,必與她言談片刻,或探論幾句學問,或憶顧彪當年指教之事。
及到正午,住持還有課業要做,告辭離去,吩咐了小沙彌請穆清在寺中用膳。寺中自種的瓜果菜蔬,爽脆清甜,清清淨淨的煮菱角,水芹菜拌豆腐,燜茭筍,菰米飯。粗陋清淡的一餐飯,穆清與阿柳一同坐在竹影婆娑的禪房中,吃得甚是安穩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