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落在兵士的盔衣上頭,激發出金鐵相擊的鏗鏘之聲。
穆清如木雕泥塑般立在原地,似乎全未覺察落下的雨滴,幸而雨點稀稀疏疏並不密集。若此刻有人細看她,不難瞧出她的嘴唇正微微地輕顫,交疊覆在小腹上的手指亦不受控地抖動。只是此時露臺上的另幾人皆全神貫注於下面魚貫而出的兵將,無人能見她的沉寂形容之下的風起雲湧。
如潮的人群中,早已不見了杜如晦的身影,穆清痴痴地眺望著那個望不見的影子,腦子不知跳脫到了何處,恍若身回東都的東城門,唐國公領命往遼東鎮糧那會子,早春凜冽的寒風中,她裹著氅篷扒著城牆垛口含淚目送他行遠,他逆著晨光,於馬背上回頭和煦一笑。
那場景宛如一隻輕柔卻可依靠的手掌,撫得她的心漸起了暖意,唇邊浮起微不可查的笑容。以往她從不將袁天罡的讖語放心上,可眼下她極願信他,“破軍化祿,氣勢蓄養”,不正暗指他能借著戰亂掙出一身榮耀顯貴來。
榮耀不榮耀的,倒並不在她眼內,只是既有榮耀那日,至少他能如同以往每一次出征一樣,安然歸來。穆清挪動了幾下麻木的雙腿,返身回了閣子內,揀了一張鋪了軟墊的高椅,安然坐下。
接後進閣子的,正是那位鄭夫人。她向穆清輕頷首,“都道顧娘子姿容不凡,今一見才知外頭那些人淺薄,這出塵的容色,哪裡是他們能胡亂比擬得出的。”
這突如其來的恭維,令穆清略感不適,她心說,外頭給予我的各色說辭定然不會少,只有這“姿容不凡”一說,只怕是最少的。此刻她並不願多說話,轉眼瞧見長孫氏從外頭進來,便決意將話頭甩拋予她,口中作囁嚅推讓,“長孫夫人跟前提及容貌,真真愧煞了七娘。”
鄭夫人大約是覺著自己說錯了話,訕訕地乾笑了幾聲,坐於一旁不說話了。只時不時偷眼打量著她。就其形貌來看,相貌平平,並無姿色可言,生得卻是溫順敦厚,一副慈悲模樣,並不似那等心思深沉的人。
乾陽門前的聲響漸熄,自閣子內四面敞開的門戶向外望去。底下只剩了數十人。簇擁著一名少年郎將。長孫氏順著穆清的視線一同望去,細聲道:“眼下全城的百姓,連同咱們這些女流。全要仰仗著四郎鎮守。”
“阿翁忒是膽大,四郎尚不滿一十五,如何能守得一座城。”鄭氏捏起絹帕的一角,怔忡地盯著底下那半大的兒郎出神。
長孫氏收回視線。親親熱熱地執起穆清的手,“這不是還有顧姊姊在呢麼。阿嫂無需過憂。”話頭在她那兒轉了一圈,又掉轉回了穆清身上。
穆清只得打起精神,敷衍過幾句。四人在閣子內坐了一會子,各懷心事。無心多應酬,臨了還是長孫氏先說了要回府,這便散了。
回宅子的路上。街巷坊市之間的百姓尚未散盡,穆清疲乏地靠在車壁上不願動彈。阿柳原想同她說說話。不用多想也知她不肯多說的,卻又怕她憋悶著胡思亂想。躊躇了良久,忽想起一樁事來,正可拿來分分她的神。
“七娘可覺著古怪?”見她正愣神,阿柳伸手輕推了一下她的手背。
“古怪甚麼?”她回過神來。
“那位鄭夫人。”阿柳眨著眼,“方才在那閣子裡頭,她好像總想要瞧你,又不敢正視似的,卻在一旁不住拿眼偷偷瞄掃著。”
“有麼?”穆清疑惑地回憶在閣子中的情形,那時滿腦皆被杜如晦的身影占據,竟絲毫想不起其他來。“她願瞧便瞧罷,左右與咱們並不相干的。”
阿柳坐直起身子,“怎就不相干了,她不正是,李家那位大郎的正室?”她有些急迫地甩甩手,怎奈卻表不清心中的意思。
“你可是想說,她與李大郎本就是一丘之貉?要多防備著她些?”穆清微微好笑道。
阿柳忙不迭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