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讓長子繼承家業時,自己的談判天才壓根沒有派上用場。蘇謙似乎一直等著母親開口,敵人未費一槍一炮,他就無條件全線投降。挑燈夜戰,醫書迅速換成帳冊,不變的只是手裡那支狼毫和那雙無波的眼。
有一個噴嚏,持續在韶因鼻腔中四處遊走,意欲突圍而出,終於在一方絲絹帕子的圍追堵截之下偃旗息鼓。
韶因望進水銀鏡。
噴嚏未得釋放,嗆的兩汪秋水愈發盈然,想起新摘的沾露楊梅,微紅微酸的,足以打動人心。還有鼻尖那點俏皮的淡紅,真叫人好生歡喜。韶因捂緊了帕子,這寶貝的噴嚏可得悶到會場,才不枉她一壺毛尖最後餵了煤球爐,又將玉足擱在錦被外凍了整宿。
與蘇謙一役,非但不能歿,還得勝的漂亮。韶因飛速擬定作戰計劃,先是嘗試著在風雪裡立了半晌,直到感覺喉嚨犯堵。結果一頓熱飯工夫,又前功盡棄。這看起來嬌弱的身體真是可惡地強壯。現在這副我見猶憐的小模樣才算說得過去,她特意挑淺色窄袖襖和素裙,顯著臉上那點病中的蒼白和酸楚的紅尤其醒目。
乾脆自我介紹說叫裴楚楚,哦呵呵呵,好應景呢……韶因愛嬌地託著小下巴,對鏡練習“楚楚”狀。嗯這頭髮簾還是換滿天星那種樣式比較好,顯著額角光潔眼睛大。
韶因早早起床,衣裳髮式已經摺騰了好幾遭。
在獵夫方面來講,裴大小姐絕對算得上將相良才。那雙野心勃勃的白皙小手若打算就此收網,籠住的也尾尾都是大魚,譬如那位午飯先生,家裡洋行開的滿城滿港,含金量很是可觀。
不過韶因權衡再三,還是把長線往蘇家長子探去。蘇姓公子在成為金融鉅子之前,儼然已經是傳說中的人物,跟隨慧覺大師懸壺濟世,少年銳氣,名聲險些蓋過大師去。好多達官顯貴要請他看病,得從蘇老爺處賣個世交的面子,或者屈尊去寺裡添相當一筆數量的香火錢。實在不行只能問下人借一套最破爛的襖衫抿檔褲去看義診:這蘇公子估計是念佛唸的很善心,給窮人看病倒分文不取。
蘇裴兩家算世交,不過以韶因在裴府的尷尬地位,她與蘇家兩位公子的交集也就停留在“道聽途說”這個層次上。韶因兩年前終於能出入社交場合,一有機會她就像雷達一樣搜尋蘇謙所在,可這位先生深居簡出,甚至呈現輕度自閉症狀,連劉都督嫁千金都敢缺席。不過像今天這種大派善心的活動,他出現的指望還大些,韶因有些激動在所難免。
“姐姐臉色不好呀,若不舒服咱就打道回府吧?”韶筠見韶因兩隻手在一起絞得骨節青白,關切地從馬車一端移將過來,容顏是暖陽明媚的。
韶因這才定定神說無妨,小風寒而已,又轉身興奮地撩開窗簾來看,難得一見的豔陽,教堂尖頂搖進眼簾,爽冷的冬日空氣將鐘聲送入車廂。韶筠看她一副出得樊籠來的自在勁頭,也不忍催她回去歇息,只脫了自己的暖手筒塞給她戴。
義診開在教會花園,伴著免費發放的吐司的暖香,更像個家庭花園聚會。修女們在常青灌木叢中穿梭奔忙,頷下裹著白色的頭巾,漿的直挺挺地撐著脖頸,老態龍鍾的黑袍子底下,青春的氣息噴薄而出。那些年輕修女臉頰好像月季花瓣一樣,全能的上帝也未必能完全禁錮他們的心靈,所以撞到英俊男人的目光還懂得緋紅。緋紅……韶因望著那美貌洋尼姑俏臉一紅別過頭去,忍不住順藤摸瓜地朝相反的方向看,心裡充滿強烈的不祥預感。
果然,那個做玉樹臨風狀,略略舉起禮帽致意的,不是蘇三少又能是誰。難不成這妖怪的魔爪還要伸進耶穌的領地?韶因和他對望一瞬,空氣中聽見滋啦滋啦的電流衝撞聲,她壓制著心中蠢蠢欲動的刻薄,今天她是“裴楚楚”,可不能忘了正經任務。
韶筠挽著她胳膊的那隻手忽然攥緊,小丫頭忽然促著語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