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輕輕將面前的畫扯下,用水塗亂上面的顏色,再將那抹巴黎藍揉進手心,慢慢揉慢慢揉,直到它充滿了一團團凌亂的褶皺。
每次都是這樣。
還差最後一點就畫完了。
可是我無法再繼續畫下去。
我無法完成塞納河上的巴黎藍,因為我不知道將它完成之後,我能將它交給誰去看。
“畫錯了什麼?”用力吸進一口煙時,我聽見身後有人輕輕問我。
我笑笑,把那捲畫布丟到一邊:“顏色用錯了,畫也就廢了。”
“顏色用錯了麼?也許重新調整一下還能補。”
“我不喜歡補。”
這句話說完,她已從我身後繞到了我邊上,在我邊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拾起那團皺得不成樣的畫布,一點一點小心展開:“你很浪費,靜。如你這樣的天才總是對自己的勞作習慣性地浪費,浪費到近乎犯罪。”
“犯罪?”我笑笑。
遞給她一支菸,她卻選擇了我手裡的可樂。於是換了罐新的給她,看她用力將拉環扯開,一仰頭咕咚咚喝下一大半去,然後用力點了點頭,頗為認真道:“是的,犯罪。”
她穿著件巴黎藍色的衣裳,襯得她那張普普通通的臉顯得格外有些漂亮,跟兩年前幾乎判若兩人,說話的樣子也是。
我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麼會記得這些。
兩年前
不知不覺來法國竟已有了兩年。
這兩年裡我從未和誰交談過,也從未記住過誰的臉,時間和交流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是一具行屍走肉,亦過著行屍走肉般簡單又毫無意義的生活,在巴黎熟悉而陌生的空氣裡獨活著,沒有任何羈絆,以此做著遺忘過去的努力。
直到有一天,我見到了她。
這個跟我一樣來自東方的女孩,穿著一身單薄得可憐的衣裳,帶著一臉疲憊和絕望站在我身後,瑟瑟發抖,卻又久久凝視著我面前那幅僅僅只打了個輪廓的畫。
那一刻我原本想同以往那樣收拾東西離開。
但不知為什麼,沒那麼做。
而是繼續畫著,畫了很久,直到她終於踩著腳下咯吱咯吱作響的雪慢慢從我身後走開。
那之後,不知道是不是一種奇怪的巧合,每一次到塞納河邊作畫時,我都會在那裡碰見她。
她每次都穿著不同的衣裳,但每次衣裳的顏色都是同一種藍色。
巴黎藍。
我從沒見過這樣執著於一種顏色的人,所以不免對她有些好奇,但是從沒與她有所交流,
我畫著我的畫,她看著我的畫,兩年時間就那樣一瞬而過,顯然,我和她都不是喜歡交流的人。
直到一個月前,我倆才開始了第一次的交談。
那天幾乎是即將準備收拾東西離開的時候,她才出現的。
深夜十二點,西方的聖誕夜,天特別冷,她仍穿著單薄到可憐的外套,在雪地裡好像一朵藍色鬱金香,插著褲兜晃晃悠悠走到了我面前。
她說:“早啊。”
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於是我道:“早什麼?”
她笑笑:“12月25日0點01分,這還不算早,什麼樣才算早?”
我不由也笑了笑。
“你叫什麼?”然後她坐到我身邊問我。
“愛新覺羅載靜。”
“你姓愛新覺羅?那你老祖宗是溥儀麼?”說完她噗的一聲笑了,交給我一個用報紙包裝著的盒子:“聖誕快樂,愛新覺羅。”
“聖誕快樂,你可以叫我載靜。”邊說邊把包裝拆開,開啟裡頭的盒子,我怔了怔。
裡頭是一副肖像畫,畫著我的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