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的,就連目光也是如此,她很少露出笑容,也很少與人說話。
每天午飯後,她總是盤腿坐在自家門口的那塊大青石上,腰桿挺得直直的,手裡永遠有著幹不完的針線活。
他們可是明媒正娶的夫妻。
但給人的感覺,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在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見過這兩個人好好說過話,哪怕是一次充滿溫情的對視眼神,都不曾有過,絕對沒有。
她住在前院的土坯房裡,他住在後院的黑窯洞裡。
平日裡,就像井水不犯河水一樣,各過各的。
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將近 50 年啊,整整半個世紀。
她為他生育了 5 個子女,給他做了一輩子的飯,洗了一輩子的衣,替他操了一輩子的心。
可是誰能想到,活著活著,竟然活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負責他的一日三餐,但從來不和他同桌吃飯。
飯做熟了,要麼他先吃,要麼她先吃,不管誰先吃,都會給對方留著。
洗衣服的時候,要麼給他單獨洗,要麼給她單獨洗,兩個人的衣服從不浸進同一個水盆裡,然而卻晾在了同一根曬繩上。
聽說到了古稀之年的時候,兒女們實在看不下去他們這樣的相處模式。
就讓他去了老大家,她去了老二家,想著距離產生美嘛。
然而,分開的幾年時間裡,兩個人誰也不關心誰,誰也不問候誰。
那年,他去世了,患的是肝癌。沒幾年,她也患了病,聽說是乳腺癌。
即將去世的那天晚上,月亮冷冷清清地掛在窗戶外,毫無溫度地看著她。她蜷著身子躺在土炕上,一群子女圍在她的身邊。
她沉默了許久許久,彷彿在回望自己漫長的一生。
最後,她的眼角緩緩滾出兩顆眼淚,艱難地說道:“媽只有一個要求,不要把我和他葬在一起。”
孩子們當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說這話時,她孱弱的目光裡洩露出凌厲的、咬牙切齒的恨。
這恨,彷彿夾著鋒利的刀片,無情地凌遲著每個兒女的心。
他們深知,母親這一生經歷了太多的苦,太多的難,母親的倔強,母親所承受的一切一切的不容易。
然而,第二天,嗩吶聲此起彼伏,人聲喧鬧嘈雜,一群兒女扶著棺木號啕大哭,一路把她送到南坡的柿樹下。
最終,她和他還是被合葬在了同一處墓穴裡。
人的一輩子真是難以預料啊,有的人一輩子打打鬧鬧,爭吵不休,但是卻從來沒有分開過。
不知道人一輩子爭什麼呢,跟家人爭,爭贏了,親情沒了。
跟愛人爭,爭贏了,沒有了感情。
跟朋友爭,爭贏了,情義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