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問:“就你一家人過?”那人說:“哪能呢,誰一家人能過成事?” 劉老三接過來說:“就不知道你都叫誰,別人的事你不來,叫別人顧你的事我看難,如果到了那一天,你就別來叫我,就是八抬大轎來請,我也不來。”說得那人又慚又悔,求劉老三把最重的活給他。有個嬸孃很吝嗇,事上借她新買的方桌她不給,劉老三提著個旱菸袋過去問:“咱叔死了你就支一張桌子待客,你死了孩子就用一張桌子抬埋你,天晴改水路,無事早為人。”兩句話,嬸孃就開始搬桌上的東西了。
劉老三能說會道,善於應對。事中千頭萬緒,孃舅家人最難對待。多年的老親戚,客中的至尊,他們是亡人的親人,是死者的代言人。要接待及時,禮節周到。聯絡他們與孝子的那個人沒了,這條奔喪的路也就很少走了。既然來了,就要代亡人說幾句話,數落孝子的不是,指出事中的缺點,表達孃舅家人的心願,驗屍、檢查穿戴,主要是挑不是來的,就是萬事具備,也要數落幾句,如果對待不好,就不能入斂,後果十分嚴重。孝子長跪後,劉老三親自出馬遞煙倒茶,噓寒問暖,猶如外交部長談判前的握手寒暄。後面就要唇槍舌戰、針鋒相對了。察言觀色、攻心為上。嫌事過得小、殺牲口少的,就大告艱難,大訴苦處,求情告饒,軟硬兼施:“都今兒了,還說什麼呢?”,“娃也有難處,心有餘而力不足”。有指責待長輩不孝的,想借此為亡人討個公道,出口氣的,劉老三就說:“唉,久病無孝子,要看大方向,總體上還是孝的,大家說是不是”,“寧叫兒搡死,不叫兒想死,為了老人,娃娃這幾年都沒出過門。”真真假假,似是而非,一通子下來鐵石心腸都要掉淚,一肚子怨氣化為一聲長嘆,一腔悲憤也煙消雲散。
作為總管,不但要對付活人,還要對付亡靈。家鄉風俗白事一般都要領羊。領羊時孝子跪齊,親戚六人來全後,牽羊入喪祭,羊東張西望,劉老三就開始說服亡靈的演講:“你看,娃娃都費下這心了,你就領了吧。”羊還是東張西望,像是找什麼人。“領吧,沒什麼可操心的,娃娃都來齊了”。羊兒還東張西望,咩咩地叫,“放心吧,娃娃都爭氣,你就領吧。”“你一生一世都是明亮人,領了吧。”羊兒撲稜稜一抖,劉老三下令:放哭聲吧。孝子們哭聲四起。
一個普通的白事,要三到七天,知客七八十人,來客二三百人甚至上千人,事中還有陰陽、廚子、樂人的介入。諸般人等的吃喝拉撒,要井井有條,白事禮數繁多,要樣樣考慮,確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作為總管,勞心勞力,出謀劃策,跑前跑後,不圖一分錢的報酬,只因是鄉里鄉親,出於古道熱腸,撇下手裡的事,顧事如救火,不敢怠慢拖延。劉老三善始善終,從不喊苦叫累。他經管事娶回的媳婦佔了村裡的一半,他經管事抬埋的老人也在不少數。
這次事中見到劉老三,身板依然硬朗,聲音依舊洪亮,頭腦依然清醒,但走路急了免不了有點蹣跚。劉老三也長嘆自己老了。於是我半開玩笑地說:“老叔,你要儘快培養接班人吶,眼看蜀中無大將了。”他吸一口煙說:“唉,現在年輕人只顧自己過日子,誰願意幹這出力不討好的事,我看自己為別人操了一輩子心,自己的後事怕要落個沒人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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