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那一日,我去泉露池中沐浴。照例的侍從宮女一大群,浩浩蕩蕩往泉露宮中去,我只扶著串珠的手,緊抿著嘴默默行走。串珠的手,有點冒冷汗,涔涔的黏膩。我無聲望她一眼,她只垂著頭。我輕聲安慰她,“別害怕。”
她用力點一點頭,“奴婢不害怕。”
半個時辰後,我穿著串珠的衣裳從后角門轉出來。雨下得有點稀疏,漣漣的,像女人的眼淚成珠。我撐著傘,疾步行走。
持逸則由芷兒引了在昭憲太后的舊佛堂前等著。那裡人煙荒蕪,早已荒廢了許久,自然是不會有人察覺的。而串珠,則代替我在池中沐浴。
見到他那一刻,我幾乎是飛撲入他懷中的。
傘落在了地上。
一層又一層微雨隨風飄落,我只是渾然未覺,他身上的溫度驅逐了初秋的一縷微薄的寒氣。我瞬間覺得安心,一顆撲騰不定的心有了著落的地方。
他很快推開我,動作堅定而有力。我抬頭,溼潤的空氣與蒙朧的水霧在溫柔的夜色裡拂面而來。他迅速退開幾步,離我有些遠。矇昧的夜色下,他的眉梢與光潔的額頭上已縈著許多細細的透明的水珠,水痕滑過他的臉龐,似秋露凝光。
他這樣美好,可是神情這樣冷寂而疏遠。
我輕輕喚他,“持逸。”
他溫和地答了一聲,倏忽又變了臉色,更退開幾步,漠然道:“請帝姬不要再與小僧相見。”
似乎有冰涼的雨水灌入天靈蓋,一縫一縫地漏進冷意。幾乎不能相信,“持逸……你說什麼?”
“帝姬”,他的神色有些沉痛,“小僧不該到宮裡來,也不該再和你相見。帝姬即將下降,夫婿英朗,關愛帝姬,來日必成佳話。帝姬身有所屬,小僧決不應再惹你煩惱傷心。一切都是小僧的罪過。帝姬是金枝玉葉之身,太后和皇上的掌上明珠。小僧不過是個區區微不足道的僧人浮屠。只盼帝姬從此將小僧永遠忘記了罷。”
我聽他一口一個帝姬,胸腔中又是傷心又是氣憤。只愣愣說不出話來,一時恨極,撲向他肩頭,用力咬了一口,只咬得牙關發酸,口中驟然聞到了血腥氣,心中更是心疼不忍,忙鬆了口去檢驗他被我咬出來的傷口。
兩排牙印咬得極深,入口處鮮血淋漓。我又是悲憤又是難過,更是心疼不已,忙用手絹為他按住傷口。
持逸皺眉道:“你是恨煞了我麼?咬得這樣深。”他掙開我的手,緩緩道:“帝姬已經洩恨,若還不夠,便殺了小僧罷。小僧無端招惹帝姬,作孽已多。”
我氣得發怔,再忍不住嗚咽著哭了起來,大哭道:“誰要殺你,明明是你來一刀一刀殺我的心,人人要我和樓歸遠恩愛,你也來說這樣的話麼,我可真真白認得了你。你明明曉得我最想和誰在一起,還拿這樣的話紅口白舌的來咒我,你存心要咒死我才算麼?!”
持逸被我連珠串地說得發怔,只愣愣地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眼中臉上變幻莫定,一時有情一時又似無情。片刻,硬生生轉開了臉去,道:“小僧並沒有什麼好,帝姬還是忘記了我罷了。我們從不應該記得彼此的。”
我聽這話,一如刀割剜心一般,頓足道:“你好!你好!你要忘記,我偏要你記得。我就要咬你這一口,叫你別忘了,周芊羽就是喜歡你的,你也喜歡她!”他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依舊道:“我自然也不肯忘記你,若有一日忘了,便叫我天誅地滅,不得超生就是!”
持逸一急,大是不忍,道:“帝姬身份尊貴,何苦拿自己做這樣的毒誓。”
雨水澆落,澆滅了新開的幾樹桂花,那香氣膠凝在一起,似穿腸毒藥一般,從口鼻中鑽進去。
我轉身再不肯看他,強忍著哭意,生冷道:“我發的毒誓,與你又有什麼相干。你自去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