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救濟所裡的孤兒基本都活下來了,死去的一個是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孩,被撿回來時肚子上還連著臍帶,即使去求了聖水為她擦洗身體,餵給她溫熱的羊奶,也沒能讓她活過那個夜晚。
但總體而言,救濟所裡的死亡率其實比路西恩預計的低。
不死人是不可能的,社會生產力和醫療發展水平擺在那裡,沒有依靠又沒有勞動能力的人就是熬著日子等死,即使勉強撐到了救濟所也已經是強弩之末,救濟所能提供的不過是最後吃頓熱粥和死得還算體面,以及能讓個祭司學徒在簡陋的墳墓前念兩句願亡者回歸光明的禱詞。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路西恩很早以前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時代大背景下,他能做到的【僅此而已】。
誠然他來自一個比這個世界文明先進不知道多少的世界,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或許他的確因此懷著隱秘的傲慢而目中無人,但是在某個時刻——也許是在他病得快要死了的時候,亦或者其他什麼明明一死了之更輕鬆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那麼掙扎地想活著的時候,他接受了自己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只能】做到這麼多的事實。
這個世界的權利結構很穩定,大抵是因為天賦者的存在緩和了階級矛盾,連續幾代大陸上各個國家的統治者又相對靠譜,整塊大陸處於和平發展期,沒什麼天災人禍兵荒馬亂,平民的日子基本能過得下去。
而不管是哪個世界的平民,只要日子還能過下去,就會本能地去抗拒任何【變化】。
也就是說,即便路西恩來自一個更加文明更加先進的世界,不管他站在多麼高大的巨人肩膀上,這個時代都沒有孕育【變革】與【進步】的土壤。
他可以適度的出格,利用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知識牟取利益,給這個世界帶來限度內的變化,但當他貪心地想要更多,試圖播撒下歷史沒有發展到那個階段的種子,尋找無意義的熟悉感時,時代的大潮流將瞬間把他碾得粉身碎骨。
況且路西恩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去做什麼變革者,他沒有那個為了更美好的明天犧牲自己的覺悟。甚至他很清楚,自己站在救濟所裡,面對著滿屋蔓延的絕望氣息,也只有那麼一瞬間的感觸。
真可憐。
路西恩這麼想。
但他也只是站在救濟所後的一個個無名墳冢前,祈禱了一句「願故去的靈魂回歸光明」。
明年……
要讓更多的人活下去。
……
另一邊郡政府裡,泡在滿紙亂帳中的道頓,已經覺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
他是辦公室裡堅持到最後一個倒下的,在他之前財務部門的官員已經一個接一個在龐大繁雜的數字和怎麼算都平不了的收入支出面前撲街。
他們可以大致估算這次展銷會收了多少稅又拿了多少手續費,也對建會場僱傭車馬法師佣金等支出費用心裡有數,可想要一筆一筆算清楚每個條目,就是越算越亂越來越對不上的可怕噩夢。
況且道頓要做的不只是一份收支清晰沒有計算錯誤的帳本,還需要帶著整個部門針對這些數字分類別算比例畫圖表,分析這次展銷會的銷售情況,總結活動舉辦經驗和可改進專案,作為財務部門年終總結的重要組成部分。
道頓被年終總結搞得頭痛欲裂,每天泡在加班地獄裡要死要活,但是跟他還有勞倫斯比起來,威廉姆才是最想直接眼睛一翻死過去算數的那個。
畢竟道頓和勞倫斯再怎麼說,那也都是專業對口的文科生。
道頓有沒事復盤過去反思總結的好習慣,搞財務跟他以前的工作也有不少相似,加上財務工作大多是數字的羅列和分析,他寫起來艱難但也不是什麼都寫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