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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部分

娘卻說:“對貴人們來說,四時常有新華裳,尤其娘娘們。每一年、每一月、更甚者每一天都要穿不同的華貴衣物以襯托妙曼身姿與身份地位。但對繡娘們來說,一件串鮫珠繡浪紋的衣裳要三人合力足足一百日的心血才能得成。故而如娘娘這般常常穿著,也算是您的恩德了。”

枕春細細品味她這句話,覺出了幾分匠人之心,不免高看她幾分。便喚蘇白:“賜座。”又問,“您是繡坊首席,可擅針法?”

繡娘答道:“凡樂京時興過的,倒針繡、鎖邊繡、卷枕繡、飛針繡或是蒼針縫、菊葉繡、扇貝繡、蛛網玫瑰針……奴婢俱是會的。奴婢一生只作刺繡,如今樂京的繡娘之中,奴婢認了第二,是沒人敢稱第一了。”

“氣魄。”枕春莞爾,“你這樂京魁首的繡娘,倒是與旁人唯唯諾諾的不一樣。本宮要你傾盡畢生所學的針法,刺一件絕世的名作。”

繡娘略一怔忪,眸光裡露出期待,她抬頭:“多謝娘娘賞識,不知娘娘要刺在什麼布料上?”

——“本宮的身上。”

枕春身上被銅柱貫穿的傷口有錢幣大小,因著夏日氣熱潰爛開來幾番又癒合,漸漸有了巴掌大小的新肉,摸起來粗糙可怖。倘若是在入宮前,采女身上有這樣大的疤痕,是連初選都進不了的。如今枕春已是娘娘了,任誰也不能請她搬出絳河殿去。

但天子見了,倘若惹了嫌,發落下來便是大罪。

任誰的眼睛不是眼睛,偏偏他看了就是大罪。

絳河殿西暖閣的簾帳透出光來是悶悶的淡橘色,微光落在枕春的身上。繡娘在屏後掌著一盞燈,屏息凝視地看著枕春的肩背:“娘娘身上這樣大的疤痕,想以刺青遮蓋是極難的。”

枕春點了點頭,將一床芙蓉金線刺繡的錦衾蓋在膝上,倦倦地以玉搔頭貫頭髮:“只是尋常刺青,初刺時如墨黑,待時日久了便退去如黛青。這樣的黛青略看久了也是乏味,既是叫你來,便要不同的。”

繡娘聽得一番,略是沉吟:“若以烈酒渡色,便能刺黑墨之外的花樣。”

“以硃砂、茜草提赤色,槐花、梔子提金黃,紫蘇、紫草提絳紫,蘇木、五倍子提黑墨。再添靛藍作天青、薯莨作赭石、鼠尾葉作菸灰、冬青葉作墨綠。再殺白羽紅眼的鴿子血作殷紅。”枕春側頭看了看疤痕,“要針針入肉。”

繡娘指尖輕輕掠過枕春肩頭,聽得沒有半分害怕,卻有幾分隱隱期待,不禁讚道:“好精巧的心思!聽聞凡鴿子血入刺,刺圖平日裡光色尋常,遇飲酒、動情、或勞累時候,汗水與血脈上湧潮動,便能使顏色如血如漆,耀眼刺目。”

枕春淡笑,自嘲道:“不過是應付。陛下見得我的肩背,也不過飲酒、動情、勞累時候。你務必仔細小心,使盡心力。”

繡娘頷首:“人身為錦血為線,這般精妙的針活兒奴婢倒是不曾做過。既是娘娘吩咐了,奴婢定會小心謹慎,不讓您失望的。”

窗外暮日的紅光漸漸暗淡下去,好似一片氤氳血氣的水團,融進了無盡的濃墨裡。

天氣初冷的時候,柳安然是第一個發現的。她站在晗芳殿的門口,清點棉絨的布料時,頭髮上落了一片雪花。

時間過得太快了。自從枕春怒急攻心那日昏厥在瀾月閣之後,柳安然便許久沒有見過她了。失去這個少女時親密宛如姊妹的玩伴,柳安然的生活變化並不很大,她甚至來不及感覺這種情誼破裂的苦。

因為熙妃娘娘已從暫攝六宮,變成了攝理六宮。她太忙了,要想的要思慮的要提防的太多太多。早晨起了,要接受六宮的朝拜,例行與諸位嬪御閒話家常。

扶風郡主照樣的刁蠻跋扈,薛楚鈴照樣的溫婉柔情。盛寵無雙的仍是嫵媚天成的嬌嬪,而權柄遮天的,已經是柳安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