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易面色不變,嘖了一聲:“這樣熱的湯,吃了怪膩人的。”
柳安然連忙放下湯盞,開啟門窗,斂裙上了小榻後頭,輕輕去搖冰釜上頭的金紗薄扇。金扇推出陣陣涼意,慕北易蓋上書陳,闔起眼睛小憩。
柳安然屈著膝蓋,蹲在小案後頭搖扇,蔥白的指尖捏著漆金的柄,嘴角揚起幸福的笑。一截皎潔如霜雪的月光從晗芳殿外頭的斑駁樹影之間落進來,灑在慕北易輪廓深邃的臉上,可以看見他假寐時又舒展開的眉頭。
柳安然想起初入宮住的汀蘭閣,樹影沒有晗芳殿如此茂密。住在汀蘭閣的時候,月光更亮更清澈。汀蘭閣院子裡還有一口常年蓋滿落英與青苔的井,井裡也有月亮,天空也有月亮。如今汀蘭閣已經挪給安畫棠住了,不知她是否會在井裡看月亮。
她柳安然現在,是晗芳殿的妃子娘娘了。
晗芳殿樹影深重,四季有各色花朵,氣派精美,襯得起“熙妃”這樣的封號與氣派。可她仍舊在一些形影單隻的夜裡,也會思念汀蘭閣的清澈。
尤其在這樣一輪朗朗明月的夜裡,伴著一些若有若無的花香。淡淡的,很柔和。
煮酒輕輕撩起簾子,小聲進來附耳:“小姐,汀蘭閣的安御女折了幾枝院子裡的花兒,想獻給您。”
柳安然鬆了鬆手上的扇子,思慮一番,起身輕輕道:“拿進來罷,房子窗前那張紅木的小桌案前頭。”
慕北易抬起半隻眼瞼。
柳安然便軟和地笑起來:“陛下晚上要回乾曦宮……還是?”
慕北易枕著額頭,看著走進來捧著一束花兒的煮酒,伸手點了點:“那是汀蘭閣的幾樣花色,有一串兒紅與紫薇。”
柳安然眼睛失落地垂下,只消一息,便揚起賢惠溫柔的笑容:“陛下竟還記得,是安御女有心摘來的,陛下可還喜歡?”說著也不待慕北易答,便叫煮酒,“請安御女進來,她很有心,去取那對兒魚式的瑪瑙耳墜子贈給她。”
“你很有容人之量,寬厚且賢能。三從四德,有治家的風範。”慕北易忽道。
柳安然浮在臉上的笑意便真切了,於慕北易的性子來說,這是一句千金難賣的誇讚。何況“治家”一詞,也是隨便說不得的。柳安然低頭笑道:“臣妾擔不起這樣的誇獎,但凡陛下高興了,臣妾便高興。”
“倘若得個皇兒,更好。”
柳安然笑容一滯。
如此安畫棠便進來了,帶著夏夜悶潤的溼氣與清新微妙的香。
柳安然的眼神在她身上只停留了一會兒,便賜她坐下,柔柔說著:“本宮得了一對兒瑪瑙耳墜,紅紅的,你倒戴得。”
安畫棠雙眼含著秋水,怯怯望了望天子,又乖順地起來給柳安然謝大禮。她此時穿著枚紅色暗紋纏枝兒海棠的褶裙,臉頰的胭脂恰到好處,整個人神情婉轉,春意盎然。
慕北易看著她,輕輕聳動鼻翼,蹙眉卻未說話,又闔眼小憩。
煮酒見狀,便捧了那對兒紅魚兒瑪瑙耳墜來給安畫棠看。
安畫棠一看便是愛不釋手,還未站直的身子又拜下去:“熙妃娘娘厚愛,嬪妾惶恐。只想著嬪妾這樣的身份,哪裡配戴得這樣的寶物。”說著輕輕捋起耳邊兒碎髮,“是嬪妾的耳垂肉兒小,怕沒那個福氣呢。”那隱隱約約的碎髮之下,露出幾道淤紅的痕跡。
“這是……”柳安然凝神,“怎的受傷了?”
安畫棠看著慕北易靜默的睡眼,眼神乖巧地落回自己的手上,望著手腕兒處的幾條擦傷,淡道:“無……無事。”便舉手以帕子按了按眼角,低聲回道,“不過今日去絳河殿給嫡姐姐請安,姐姐養了只狗兒……很是寵愛。”說著聲音大了點,“不過無妨,已請了太醫看過。太醫說敷藥靜養幾日……或不會留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