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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街我舅舅家去吃飯,帶一碗菜去。莧菜上市的季節,我總是捧著一碗烏油油紫紅夾墨綠絲的莧菜,裡面一顆顆肥白的蒜瓣染成淺粉紅。在天光下過街,像捧著一盆常見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紅花,斑斑點點暗紅苔綠相同的鋸齒邊大尖葉子,朱翠離披,不過這花不香,沒有熱乎乎的莧菜香。”

“在上海我們家隔壁就是戰時天津新搬來的起士林咖啡館,每天黎明制面包,拉起嗅覺的警報,一股噴香的浩然之氣破空而來,有長風萬里之勢,而又是最軟性的鬧鐘,無如鬧得不是時候,白吵醒了人,像惱人春色一樣使人沒奈何。有了這位芳鄰,實在是一種騷擾。”

“我母親從前有親戚帶蛤蟆酥給她,總是非常高興。那是一種半空心的脆餅,微甜,差不多有巴掌大,狀近肥短的梯形,上面芝麻撒在苔綠底子上,綠陰陰的正是一隻青蛙的印象派畫像。那綠絨倒就是海藻粉。想必總是沿海省份的土產,也沒有包裝,拿來裝在空餅乾筒裡。我從來沒在別處聽見說有這樣東西。”(張愛玲:《談吃與畫餅充飢》)

在父親家裡時,她從沒做過家務,也沒搭過公車,現在,這一切都要從頭學起,洗衣、煮飯、買菜、搭公車、還有省錢……她有一種奇怪的掛角歸田的感覺。從前對田園的理解就是,逢年過節,田上的人就會往家裡送麥米來,就像《紅樓夢》裡的烏進孝送年貨,或是劉姥姥送蔬果。

劉姥姥在大觀園裡吃了回茄子,硬是沒吃出茄子味兒來;張愛玲看不到田園裡的茄子,卻在菜場上看到了“野趣”——那麼複雜的,油潤的紫色。除了茄子,還有新綠的豌豆,熟豔的辣椒,金黃的麵筋,以及飽滿如嬰兒臉的胡蘿蔔。。 最好的txt下載網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6)

有一天她們買了蘿蔔煨肉湯。姑姑張茂淵說:“我第一次同胡蘿蔔接觸,是小時候養‘叫油子’,就餵它胡蘿蔔。還記得那時候奶奶(指李菊耦)總是把胡蘿蔔一切兩半,再對半一切,塞在籠子裡,大約那樣算切得小了。要不然我們吃的菜裡是向來沒有胡蘿蔔這東西的。為什麼給‘叫油子’吃這個,我也不懂。”

張愛玲聽著,覺得有無限趣味,彷彿做文章。

她總是這樣子滿腦子的羅曼蒂克,從每一言每一語每一時每一處裡發現新生活的美,新生活的好。即使洗菠菜,也有美的發現——菠菜洗好了倒進油鍋裡,每每有一兩片碎葉子粘在篾簍底上,抖也抖不下來。油在鍋裡嗞嗞地叫,她可不急,還饒有興趣地把篾簍迎著亮舉起來,看那翠生生的枝葉在竹片編成的方格子上招展著,笑著問媽媽:像不像是開在籬上的扁豆花?

黃逸梵頭疼地看著女兒,越來越發現她在日常生活和待人接物方面表現出來的驚人的幼稚,她不厭其煩地叮囑她,指點她:走路不能橫衝直撞,要懂得看路;說話時不能直瞪瞪地看著人家的眼睛,也不能東張西望神色張惶,要看著對方的鼻尖或是眉心;記得點燈後要拉上窗簾,不能忽然地無緣無故地大笑;照鏡子研究面部神態,別總是皺眉或者低頭;如果沒有幽默天才,就別說笑話……

她給她講了一個關於“眼神”的故事:大戶人家選妾,眾女子林立,其人命“抬起頭來”,一女子應聲抬頭,瞪大了眼睛讓人看,是為不知羞恥;另一女子抬了一下頭,又立刻低下,是為小家子氣;第三個女子央之再三方將眼角一溜,徐徐抬起頭來,眼簾卻垂下了,瞬即又眼風一轉,頭向後俯,是為媚態,為會看。

愛玲笑起來:“像是《*》裡寫孟玉樓的話:行走時香風細細,坐下時淹然百媚。”

母親瞅她一眼,叮囑說:“要你照鏡子練習眼神表情,並不是要你學拋媚眼,是要你記著怎樣看人才不算失禮。坐的時候要端正,可是也不能一塊木板似的,兩肩要微微地分前後,但也不能擰著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