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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逢
11)“小尼姑年方二八, 正青春,被師傅削了頭髮。每日裡,在佛殿上燒香換水,見幾個子弟遊戲在山門下。。。。。。”
我扭著身子碾著小碎步沿路邊一陣歡走,拋個水袖,擺個雲手,再給個玲瓏的遠看眼。天真藍,秋天的銀杏葉瘋瘋傻傻地鋪了一地,眩目的金黃色是回給天上來的碧藍一個大笑容。
我嚶嚶呀呀地哼著小曲,腳步越碾越輕快,從心到腦袋小半個身子被高興充盈著,光亮得幾近透明。我越碾,透明的部分越多,我幾乎要合在透明的陽光裡,成為它的一部分。
“你說你,非要拿這曲子給自己取名字!”小芸清脆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我不停,繼續唱:“他與咱,咱共他,兩下里多牽掛——”
我用我笑眯眯的後腦勺也能看見小芸也一定像我一樣,半透明地在陽光裡一聳一聳地前進。
“你呀,還是這麼犟!臭石頭一塊!”
我“噗哧”一喜:我的小芸還是這麼可愛。
初中那三年每次我我行我素,她就愛這麼給我判刑。10年了一句一詞一點都沒變,連語調都一如往昔。
“那我也是玉——玉石。”每次我都不慌不忙笑著糾正。那時我十三四歲,是一個心裡昭昭聳著一棵出淤泥不染的青蓮的清高少年。我從來不對別人說我是玉石,除了小芸。清高的人只悄悄對著自己自戀。我拿小芸當自己人。
說不上來我們是什麼時候好上的,應該就在我轉學到她們班後不久。因為我記憶裡和她的那三年是一張飽含書寫的一點缺角都沒有的三年——哪怕有缺角我也擅自拿想象把它補上。
因為那三年是我23歲之前最靜謐安心的三年:小芸是我的出口,我自由自在地對她抒解我的悲傷,以及任何由悲傷招致的感傷和幻想。
“思雅。”小芸一開始那麼叫我。
“不要這麼叫。”
“這不是你名字嗎?老師同學不都這麼叫你?”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帶恨地說。
頭一天晚上我父母爆發了劇烈的爭吵,那是我記事以來他們頭一次。那麼多年我父親破天荒不再給我母親冷脊樑。我真替我母親歡喜——那些激烈的吵罵畢竟是帶熱氣的。
我風度翩翩慣了的父親連忙將我母親拉到裡屋。60年代初建的磚混牆聲音輕易就能刺穿。我母親情緒激動得胸脯起伏,但也沒忘配合他,順從地一起進去。她知道她丈夫一向清高,不願被對門他的同僚聽見醜事,何況他倆正是美院副院長的競選對手。
門闔上後我一點點遺落他們吵架的字,但是我遠遠站著,我不屑靠近門口偷聽。我只替我母親歡喜。她溫水煮泥鰍地熬了那麼久,終於有機會跟她的心上人你來我往地正面交鋒了。她一日日自己一個人深情表白,一年年自己一個人滿腹委屈,但沒有他聽,都只是她自己一個人孤芳自賞、愴然悲涼的獨白。如今對白的序幕終於拉開。我的母親,哪怕此刻正聲淚俱下地控訴,也會讓她滿足舒坦得像在深情剖白吧。
他們開門後我立刻不動聲色地在我母親臉上搜尋。我有些失望。她的臉色比進去之前更蒼白,一塊僵硬的被風乾的石頭,連水色也失去了。她沒有一滴動情抒發的眼淚和一片盡情發洩的潮紅。她折身又進門將她的鋪蓋抱到了我房間。
我怨懟地瞪了我父親一眼。他又回覆了他的風度翩翩。他輕輕巧巧像個無事人,臉上是被狂風掠過後的空地,一無僅有,一派平靜。他像沒看到我眼神似的,咧起嘴角,笑盈盈朝我走來。
他還是那副右肩微微下垂,瘦高地拖曳著腳步從遠方款款而來的駕勢。他從來都是那麼風度款款,讓任何人覺得他是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