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再熱兩個饅頭。
二舅端著碗,向母親直襬手,說:
“我已經在席上吃飽了,一點也吃不下了,就是來的時候順便給你捎了點菜,”
他知道,母親這幾年沒有種菜,
母親撇著嘴說:“哥,你今天就別回去了,過幾天再回去,回去還要自己做飯,有時候也吃不到嘴裡,”
二舅不好意思低著頭,放下碗,
右手在褲兜裡摸索了半天,捏出一根紙菸來。
自己用打火機點著,紙菸搖搖晃晃被噙在嘴角。
二舅今年七十五了,一個人住在自家老院的土房子裡,
平日裡靠收破爛撿破爛為生。
不是表弟表妹們不管他,不心疼他,是他堅持要獨自生活。
大表弟給他置辦了取暖的電暖,他嘟嘟囔囔不用,怕費電。
小表妹給他送來了做飯用的電磁爐,他死活不用,怕花錢。
他的屋子裡,除了一盞節能燈,啥家電都沒有。
平日裡不炒菜,餐具只有一個用了多年的小湯鍋和一雙木筷子。
冷了,他就在屋子裡起堆木柴火。
餓了,就把湯鍋架在火堆上燒點水泡點饃塊吃。
大表弟有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孩子多負擔重,夫妻倆常年在外地打工。
二舅呢,心疼表弟,不僅把國家發放的養老金卡給了表弟媳婦,而且還每隔幾個月,就把收破爛賺來的錢如數交給表弟。
“哥,你不會又去收破爛吧?”
母親和舅舅說話,一會說西,一會說到東。
聽得牆角的老貓都眯了眼, 睡著了。
二舅邊彎腰在凳子腿上磕著菸灰,邊回答說:
“悶在家裡用不了兩天,就急得慌,出去轉轉。”
“現在各村都沒人,門都鎖著, 誰出來賣爛貨呀?”
母親邊收拾碗筷邊問。
我看兩個菜碟都快見底了,端著就往泔水桶裡倒。
母親見狀,兩眼一瞪,連忙阻止我:“你這孩子,還能再吃一頓呢。”
二舅接過母親的話茬說:“你不知道,我會唱戲,每到一個村子,我就拿出撿來的二胡,邊拉邊唱,不一會兒,人就全出來了,他們樂意賣給我。”
二舅的嘴唇翕動著,雙手在空中比劃著。
眉毛微微上挑著,看得出,他有些小得意。
“現在這個社會真好,你只要動,就有錢賺,收來的舊衣服根本穿不了。”
“不像咱們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舅舅向母親再次感嘆著。”
兩位老人在聊,我豎著耳朵站在旁邊聽,越聽心裡越覺得發酸。
我們經常拿自己的生活和父母比,覺得他們過的真苦,可著法兒心疼他們。
殊不知,父母卻總拿自己現在的生活和過去的苦日子比。
覺得能吃飽穿暖就很幸福,很知足。
二舅拄著木棍起身要走。
母親用塑膠袋包了一大塊熟羊油。
又裝了幾個饅頭和幾包泡麵給他。
我們送舅舅出了門,就在他抬腳上三輪車的瞬間。
我才發現,舅舅穿的是一雙黑單布鞋,像是撿來的。
鞋子似乎有點小,一隻鞋跟沒提上去。
襪子的腳後跟是破的…… 母親眼圈一紅,轉身去家裡找父親留下的棉鞋和襪子。
二舅卻執意要走,他開著髒兮兮的三輪車,載著母親沉甸甸的心疼,搖搖晃晃駛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