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著《小柴桑喃喃錄》,捲上引《大智度論》雲:
菩薩作是念,眾生易度耳。所謂者何?眾生所著皆是虛誑無實。譬如人有一子,喜
不淨中戲,聚土為谷,以草木為鳥獸,而生愛著,人有奪者,嗔恚啼哭。其父知已,此子
今雖愛著,此事易離耳,小大自休。何以故?此物非真故。
經論所言自是甚深法理,就譬喻言亦正不惡,此父可謂解人。龍樹造論,童
壽譯文,乃有如此妙趣,在支那撰述中竟不可得,此又令我憮然也。小大自
休,這是對於兒童的多麼深厚的瞭解,能夠這樣懂得情理,這才知道小兒的
遊戲並非玩物喪志,聽童話也並不會就變成痴子到老去找貓狗說話,只可惜
中國人太是講道統正宗,只管叉手談道學做制藝,升官發財蓄妾,此外什麼
都不看在眼裡、著述充屋棟,卻使我們隔教人失望,想找尋一點資料都不容
易得。講到兒童事情的文章,整篇的我只見過趙與時著《賓退錄》卷六所記
唐路德延的《孩兒詩》五十韻,裡邊有些描寫得頗好,如第三十一聯雲;
折竹裝泥燕,添絲放紙鳶。
又第四十六聯雲:
壘柴為屋木,和土作盤筵。
這所說的是玩具及遊戲,所以我覺得特別有趣味,在民國十二年曾想編
一本小書,就題名曰《土之盤筵》。但是,別的整篇就已難得見到,不要說
整本的書了。手頭有一本書,不過不是中國的,未免很是可惜。書名曰《江
都二色》,日本安永二年刊,這是西曆一七七三年,清乾隆三十八年癸巳,
在中國正是大開《四庫全書》館,刪改皇侃《論語疏》的時候,日本卻是江
戶平民文學的爛熟期,浮世繪與狂歌發達到極頂,乃迸發而成此玩具圖詠一
卷。大正十三年(一九二四)稀書複製會有重刊本,昭和五年(一九三○)
鄉土玩具普及會又有模刻並加註釋,均只二十六圖,及後米山堂得完本復刻,
始見全書,共有五十四圖,有權與太郎著《日本玩具史》,後編第五篇中悉
收入。我所有的一冊是鄉土玩具普及會本,亦即有坂氏所刊,木刻著色,《玩
具史》中則只是銅板耳。書有蜀山人序,北尾重政畫圖,木室卯雲作歌,每
圖題狂歌一首,大抵玩具兩件,故名二色,江都者江戶也。全書所繪大約總
在九十件以上,是一部很好的玩具圖集,狂歌只算是附屬品,卻也別有他的
趣味。這勉強可以說是一種打油詩,他的特色是在利用音義雙關的文字,寫
成正宗的和歌的形式,卻使瑣屑的崇高化或是莊嚴的滑稽化,引起破顏一笑,
譏刺諷諫倒尚在其次。這與言語文字有密切的關係,好的狂歌是不能移譯的,
因為他的生命寄託在文字的身體裡,不像誌異書裡所說的魂靈可以離開軀殼
存在,所以知道士奪舍這些把戲在這裡是不可能的事。全書第五十三圖是一
個猴子與獅子頭,所題狂歌雖猥褻而頗妙,但是不能轉譯,並不為猥褻,實
因雙關語無可設法也。第五二圖繪今川土製玩具,鐘樓與茶爐各一,歌意可
以譯述,然而原本不大好,蓋老實的連詠二物,便不免有點像中國的詩鐘了,
原歌雲:
yaadera no iriai no kane o hazeshiwa
hana chirasazi to插ya no kufu 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