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將陳禹送回工匠們的營地,寶珠憐憫他殘疾傷病,把驢讓給他騎著。到了營地,發現工匠們還是沒有聽勸,把棺材重新挖了出來。
起了棺釘,那個面相和善的圓臉工匠從裡面取出一個用白帛包裹的東西,見他們來了,那人一層層揭開帛布,裡面正是跟多寶塔中一模一樣的七寶琉璃漆盒。
他捧著漆盒,毅然決然對韋訓說:“老陳一個瘸子幹不成這樁大事,漆盒是我趙法明親手做的,盒底還寫了我名字,我是共犯。”
原來此人就是漆盒上的“法明”,寶珠一聽,不禁非常佩服他的勇氣。
工匠在自己所做的物品上落款,跟文人墨客在書畫詩作上落款完全不是一個目的。書畫落款是為了揚名和紀念,而工匠們的落款是預備東西質量不好回頭追究責任。若敢在皇家敕造的東西上糊弄,是要整個組掉腦袋的。
陳禹見趙法明不打自招,急得直拍大腿:“他知道個屁!是我花錢定做的盒子,跟他沒有一文錢關係!”
漆匠趙法明招認之後,一個容長臉的瘦子出來道:“趙三也忒自大了些,這金銀平脫的工藝你一個人能做得出來?沒有我金匠馮大,你頂多在漆面上雕個花兒。”
又有一個身材矮小的老頭說:“我是木匠,這漆盒的木胎是我鑿出來的。”
接著一個眯縫眼的年輕男子說:“我是畫工,那盒子裡面飛天獻寶的圖樣是我親手畫的。”
接著一個腰身窈窕的黃臉女子說:“我是織工,漆盒裡的蓮座寶相花錦緞是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常州工匠一個接一個站了出來,說自己同碑匠陳禹是共犯,要跟他一起投案。盜珠案牽連多條人命,這些人問心有愧,寢食難安,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自首。
趙法明眼裡含著淚說:“熒娘是我們左鄰右舍一起看大的孩子,她不幸遇害之後,也是我們眼看著老陳天天發瘋追兇,實在瞧不下去,才跟他一起設計了換寶的計謀。本來換出來就該把這漆盒燒了掩人耳目的,只是……只是大家通宵達旦地熬了幾個月才做出來的東西,實在捨不得就這麼毀掉,才藏在棺材裡面下葬。”
寶珠與韋訓對視一眼,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陳禹寧肯獻出夜明珠,自首伏法,也不想他們繼續追究棺材裡藏的東西。他根本不怕死,是怕盜珠案把這些好心的同行牽連進來。
一隻七寸大小、單手能託的漆盒居然要這麼多工匠聯手才能製作出來,寶珠終於能直觀感受到宮中那些以“千工鏡”“萬工床”命名的東西究竟花費了多少人力。母親薛貴妃還在世的時候,光是日用漆器一項,長安官辦工坊中就有三百名工匠專門為她一人制造。
她感佩於這些工匠們同氣連枝的義氣,竟能為同伴作出這樣的犧牲。
韋訓道:“早跟你們說過了,我不是官差,只是個來定做漆盒的客人。不過我身上沒錢,所以等會兒拿一樣東西來跟你們以物易物。”
工匠們聽了這話,你看我我看你,都摸不著頭腦。
韋訓看向寶珠,緩緩地道:“我辦點事,去去就來,你跟老楊在這裡等會兒。”
寶珠早對他這句“去去就來”洞悉於心,說:“就算我不許,你也非得去幹是吧。”
韋訓昂著脖頸,桀驁不馴地點了點頭。
寶珠心想小事上他隨意率性,願意聽令,但牽扯底線的生死大事,這人向來是獨行其道,任所欲為,此時渾身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寒氣,已經不再隱藏殺意了。
保朗暴戾殘忍,喪心病狂,不僅授意吳致遠囚禁她和楊行簡,還刑訊逼供十三郎,殺死熒娘奪人傳家之寶,光下圭縣就有至少十多個無辜之人被捕受刑而死。這樣的惡人能繼續活在世上,還有什麼天理可言?
律令無法制裁的惡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