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學日本文有好些困難的地方,其第一重大的是日本文裡有漢字。
這在不懂漢字的西洋人看來自然是一件大難事,既學日本話,還要記漢字,
我們中國人是認得漢字的,這件事似乎不成問題了。這原是不錯的。但是,
因為我們認得漢字,覺得學日本文不很難,不,有時簡直看得太容易了,往
往不當它是一種外國語去學,於是困難也就出來,結果是學不成功。這也是
一種輕敵的失敗。日本文裡無論怎樣用漢字,到底總是外國語,與本國的方
言不同,不是用什麼簡易速成的方法可以學會的。我們以為有漢字就容易學,
只須花幾星期的光陰,記數十條的公式,即可事半功倍的告成,這實在是上
了漢字的大當,工夫氣力全是白花,雖然這當初本來花得不多。我常想,假
如日本文裡沒有漢字,更好是連漢語也不曾採用,那麼我們學日本文一定還
可以容易一點,這不但是說沒有漢字的誘惑我們不會相信速成,實際上還有
切實的好處。漢字的讀音本來與字面遊離的,我們認識了讀得出這一套,已
經很不容易,學日文時又要學讀一套,即使吳音漢音未必全備,其音讀法又
與中國古音有相通處,於文字學者大有利益,總之在我們凡人是頗費力的事。
此外還得記住訓讀,大抵也不止一個,例如&ldo;行&rdo;這一字,音讀可讀如下列
三音:
一,行列(gioritsu)
二,行路(koro)
三,行腳(angia)。
又訓讀有二:
一,行走之行雲
yuku,
二,行為之行雲
okonau。此字在中國本有二義,自然更覺麻煩,但此外
總之至少也有一音一訓的讀法,而在不注假名的書中遇見,如非諳記即須去
查字典,不能如埃及系統的文字雖然不懂得意義也能讀得音出也。因為音訓
都有差異,所以中國人到日本去必得改姓更名,如鼎鼎大名的王維用威孚瑪
式拼音應是
wang‐wei但在日本人的文章裡非變作
o-i不可,同樣如有姓小
林(kobayashi)的日本人來中國,那麼他只得暫時承認是
hsiaol了。這
樣的麻煩在別的外國是沒有的,雖然從前羅素的女秘書
issblack有人譯作
黑女士,研究漢學的othill,譯作煤山氏,研究日本的
basilhall插bern曾把他自己的兩個名字譯作&ldo;王堂&rdo;,當作別號用過,
可是這都是一種例外,沒有像日本那樣的正式通用的。有西洋人在書上記載
道,&ldo;日本人在文字上寫作
cloud‐sparrow而讀曰
lark。&rdo;日本用&ldo;雲雀&rdo;
二字而讀作
hibari本是普通的事,但經人家那麼一寫便覺得很可發笑了。
假如日本文裡沒有漢字,那些麻煩便也可以沒有,學話的人死心塌地的
一字一句去記,像我們學英法德文一樣,初看好像稍難,其賣卻很的確實在,
成功或較容易,不過這話說也徒然,反正既成的事實是無可如何,我們只希
望大家不要太信賴漢字,卻把日本文重新認識,當作純粹